几天前恰逢清明,从县城回老家扫墓。走在田埂上,远远的就瞧见后山的竹子葱翠郁浓,大有一片竹子林之趋,心中不免流淌着几丝欣慰。
今年的清明雨来得稍许晚,听我爷爷说:“这雨却也真是及时,这会儿种的玉米可抽苗了,山里的竹娃可享福了!”爷爷虽有七十多,此时却像个纯真的孩子,在我的眼中散发出浓浓的乡下人的淳朴。
爷爷在我孩提时期告诉过我,他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结婚、生小孩……最牵绊他的就是这山上的竹子。缩在爷爷怀里的我,有时候会看到他黝黑的眼珠里攒动的流光,至今都难以忘怀。
我的太祖父是个补锅师傅,虽然太祖父也会帮别人补碗、补鞋这活,在我童年的眼光中简直是无所不能的大人物,但在那个年代也支持不了家里。太祖父一共有十一个孩子,尽管我所认识的只有八个,还有三个还未成人就病死了,爷爷是老大,所有的担子在这么多弟弟妹妹面前,他必须挑起。
后来爷爷在鼓励我们七姊妹读书时,我们才知道爷爷在度过四年幸福的求学时光时,他辍学了,因为巨大的家庭负担。再后来,爷爷说他的一生都与竹子相关。
我们那个偏僻的小村庄,四面环山,遍山竹林。爷爷说他小时候去放牛时,一路牵着牛沿着田埂走,一边看着日出东方时,潮红的光晕亮闪闪的泻在山上。拿着破箩筐上山打茅草时,阳光透过稠密的竹叶,稀稀落落的洒在竹身上,红土上,爷爷那帮苦孩子们就在高洁淡雅的竹子身上寻找些安慰。
这次回来,爷爷前日特地上山挖了个大竹笋。我小的时候皮肤特别不好,不能上山、不能碰些花花草草、同样也不能吃些带发性质的食物,这当然也包括竹笋。不过这些年随着年龄增长,抵抗能力强了,竟也可以吃稍许,自那时起我突然发现长大原来虽有失去童真童趣的风险,却也有不再发满身的疹子,可以吃到春笋的得意。
竹子作为常绿植物,春雨生枝;春日生笋;夏日乘凉避阴,摇曳蒲扇;秋日烧柴生火;冬日再生冬笋。竹一年四季都未离开过我家,饭桌上、柴房、卧室,总是不能没有它。
爷爷成家后,家里的竹编制品更是多了。爷爷的手在我幼时模糊的记忆里是粗糙的、宽大的。他的手是真正的农民的手,骨架大、骨骼粗、掌心厚实、皮肤发黑,掌心里的纹络横七竖八,满手的厚茧子,又脱皮,一到冬天手就开裂,我们难受得为他心疼。爷爷的手怕是在竹篾上磨坏的吧!
国庆前后把谷子收完,晒干收进仓库,再待天气凉快几天,爷爷就把放在箱子里的工具拿了出来。小时候,因为没有现在强烈的意识,从厅堂里搬条小竹椅便坐在晒谷坪里看爷爷精彩的绝活。
拖几根竹子放在坪里,爷爷干劲十足的拿起铁据,摆正竹身,瞄准位置,下手干练,“吱吱吱吱”地就将披着绿衣的竹节割了下来。拾起地上的铁斧头“噼里啪啦”地砍成几片,一不留神拿起斧头就削成了竹篾。我们家的竹篾是用来做筐篮、簸箕、晒垫、篱笆等一些农村里常用的工具,像水管等体型大的,竹篾是不行的。瞧见爷爷带着大伯在山上选了几根坚硬的竹节,加工一下,竟成了田里灌溉渠道、屋里地下水的管井,在那时以一个孩子的眼光便觉得是神乎其技。爷爷帮家里织出近乎一切竹织品,却一辈子没有用竹子的身体去卖过钱!
后来等我身体好些也同爷爷去过山上,看过竹林。上山满是落叶,厚厚的将羞红的土壤带上了面纱。人们都说:“一叶知秋”,秋意浓,愁意浓。或许俯视铺满红叶的大地,我会伤感,涕泗横流;却在转瞬间,仰视绿意浓浓的翠竹,迎着秋阳,也觉得希望占满心胸。
爷爷说:“竹子的生长是一种气节”,我却很是不解。
他说竹子常绿,沐春、品夏、醉秋、品冬,活着常绿便是它的气节,我似懂非懂。他说春生春笋,冬生冬笋,给予便是它的气节,我唇齿似乎残留几分笋香。他说伐竹制箸,化作炊烟,牺牲便是它的气节,我脑中萦绕几卷书香。
爷爷常说:“做人当可像竹子,有竹子的气节”,我们姊妹也铭记于心,记住竹子的好。
山上的竹子又长高了,相比我离家时更是精神抖擞。我想必是这场清明雨吧!竹娃绿得像是要淌出生命力里,站在山脚下仿佛还听见缕缕竹笛飘音。接着传来里屋爷爷的声音“竹娃,快进屋吃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