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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典诗词教学中,语文老师应如何理解“诗教”与“教诗”

2024/9/13 11:11:57  阅读:2 发布者:

提起“诗教”与“教诗”,先讲一件我亲身经历的小事。一个冬天的夜晚,我给两岁多的儿子讲了《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儿子听完后沉默了很久,猛地抬头说:“妈妈,长大了,我想找到一个大棚子,让天下没有家的孩子都住进去。”后来我跟叶嘉莹先生偶然谈起这件事,叶先生说:“你应该给儿子讲讲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我说:“孩子那么小,《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对他来讲是不是太长了?他能听得懂吗?”叶先生说:“重点是要让孩子明白,他的这份理想,中国古代有一位伟大的诗人也有过,而且写成了诗,大家都在读。”叶嘉莹先生一生致力于中华诗教的传承与弘扬,是真正的教育家。诗教,正如叶先生自己诗里所写的那样“化雨春常在,诗心一脉通”。只要能把握住诗歌千古不变的核心要义,自然能在三言两语中将“教诗”与“诗教”结合得如春风化雨般浑化无迹、大道无痕。但对于我们语文教师日常的古典诗词教学来讲,有没有更明确的路径或抓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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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教”何为

“诗教”是什么?《礼记·经解》引孔子的话:“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孔子作为哲学家和教育家,具有丰富的教学经验和教育理念。有学者曾经指出,作为儒家“诗教”的创始人,孔子“诗教”之真正目的是个体精神和永恒本性的形成,“诗教”之真正目标是培养“为政以德”的君子。其实,温柔敦厚的诗教,就是通过诗歌特有的感发人心的功能,潜移默化地端正人的思想、净化人的心灵,从而陶铸儒家理想的高尚淳厚的人格。《论语》里说“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又说“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朱熹把“兴”解释为“感发志意”:“兴,起也。《诗》本性情,有邪有正,其为言既易知,而吟咏之间,抑扬反复,其感人又易入。故学者之初,所以兴起其好善恶恶之心而不能自已者,必于此而得之。”就是说,我们在吟咏诵读好诗的过程中,在声音的抑扬顿挫、回环往复间,容易兴起好善恶恶之心而不能自已。为什么读好诗可以起到这样的作用呢?

“诗可以兴”的这个“兴”有两个读音,动词读为平声,名词为仄声。孔子认为诗可以带给读者一种兴发感动,可以引起读者丰富的感发和联想。而这样的感发,反过来也让诗歌具有长久的生命力。我们不妨来看《论语》里的两个例子。

《论语·学而》中记载:

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

“如切如磋”两句本是对加工玉石骨器的描述,子贡由此联想到人的品德修养,认为人具有“贫而无谄,富而无骄”的品德还不够,还应该做到“贫而乐,富而好礼”。从修身的道德“贫而无谄,富而无骄”,想到诗歌的句子,正是一种创造性的背离。

《论语·八佾》中记载:

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

“巧笑”三句本是《诗经》中描写庄姜夫人自然天成美貌的句子,子夏却因此了解了一个做人的道理——本色是重要的,礼貌外表的形式是后加的。

孔子跟子贡、子夏的谈话,都是脱离了诗歌原意的丰富联想。孔子赞美说,“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 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不难看出,孔子十分重视举一反三地理解诗意,强调阅读中读者的想象与联想的作用。《文心雕龙·知音》有言:“缀文者情动而辞发,观文者披文以入情。”马一浮先生在他的《复性书院讲录》里也写道:“所谓‘感而遂通’……须是如迷忽觉,如梦忽醒,如仆者之起,如病者之苏,方是兴也。兴便有仁的意思,是天理发动处,其机不容已。《诗》教从此流出,即仁心从此显现。”这些话看起来比较玄妙,对此讲得比较通俗易懂的如明末清初著名的思想家王夫之的《俟解》,其中对“兴”这样阐发:能兴即谓之豪杰。兴者,性之生乎气者也。拖沓委顺当世之然而然,不然而不然,终日劳而不能度越于禄位田宅妻子之中,数米计薪,日以挫其志气,仰视天而不知其高,俯视地而不知其厚,虽觉如梦,虽视如盲,虽勤动其四体而心不灵……圣人以诗教以荡涤其浊心,震其暮气,纳之于豪杰而后期之圣贤,此救人道于乱世之大权也。

就是说我们多数人往往容易在红尘俗世中浑浑噩噩、忙忙碌碌地度过一生——“终日劳而不能度越于禄位田宅妻子之中”,很容易就被身边的俗务裹挟损耗,先前的理想志意慢慢地褪色,活成了当年自己不屑的模样。而诗呢?它可以荡涤我们的浊心,可以唤醒当年对自己的那份期许。叶朗在《中国美学史大纲》中就指出,所谓“兴”,就是诗歌对人的灵魂起一种净化的作用,也就是对人的精神从总体上起一种感发、激励、升华的作用,使人摆脱昏庸猥琐的境地,变为一个有志气、有见识、有作为的朝气蓬勃的人,从而上升到豪杰、圣贤的境界。读为平声的“兴”,其实就是探讨诗在人类生活中的作用和它如何起作用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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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样“教诗”

中国的古典诗词中蕴含着浩然长存的民族正气、忧国忧民的忧患意识、爱国爱民的爱国主义、天下为公的道德胸襟、悲天悯人的博爱情怀、万古长新的艺术魅力,体现着中华民族在修齐治平、尊时守位、知常达变、开物成务、建功立业过程中形成的“自强厚德”的民族精神。它们已经融入我们民族的基因血脉,成为中华儿女共同的精神家园。随着中国古典诗词越来越受到大众喜爱,学校对传承古典诗词的基础性作用也日益凸显,越来越受到重视。近年来,中小学语文教材收录的古典诗词数量明显增加。2018 年教育部、国家语委联合印发了《中华经典诵读工程实施方案》,鼓励以多种方式提炼、展示、阐发中华诗词经典所蕴含的精神内核和思想精髓。

沈德潜在《重订唐诗别裁集序》中说:“至于诗教之尊,可以和性情,厚人伦,匡政治,感神明,以及作诗之先审宗指,继论体裁,继论音节,继论神韵,而一归于中正和平。”在言明了诗教的重要性之后,沈德潜提出了作诗过程中非常重要的几个阶段:宗旨—体裁—音节—神韵,而这几个方面都强调要“中正和平”。那么,具体到古典诗词的教学实践,是不是也有层次、重点呢?

一般而言,读诗、讲诗有三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是直觉的、感性的,比如当我们看到一首诗,我们可能不懂这首诗到底说了些什么,但是一读,感觉声音和韵律特别美,这是我们对一首诗的直觉和感官上的感受,也就是我们常说的音声之美的带入。第二个层次是知性的、理性的,当了解到一首诗的历史背景、诗人的生活状态和思想活动等,会身临其境、感同身受。如当我们读到“春水满四泽,夏云多奇峰。秋月扬明晖,冬岭秀孤松”,也会生发自己走过四季河山时的感受和感悟,这就是诗词的意境之美,是一种审美观念的熏染。第三个层次升华为品格之美,即孔子所说的诗可以兴,滋养读者的品格和精神,塑造品格之美。我们在古诗词教学中,要从诗歌的音声之美、意境之美和品格之美三个层次入手,带领学生由浅入深地学习诗词,引发他们对诗词的热爱。

节奏的抑扬顿挫、音声的循环往复是诗歌极其重要的特征,古今中外概莫能外,《尚书》里就讲到“声依永,律和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到了清代,桐城派古文家姚鼐也曾指出:“诗、古文,各要从声音证入;不知声音,总为门外汉耳。”黑格尔在其《美学》中说:“至于诗则绝对要有音节或韵,因为音节和韵是诗的原始的唯一的愉悦感官的芬芳气息,甚至比所谓富于意象的富丽辞藻还重要。”古代诗人不仅边吟咏边作诗,也靠吟咏对作出来的诗进行修改,所以古人才会有“陶冶性灵存底物,新诗改罢自长吟”“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的感慨。古诗词的声音和韵律包含了作者当时的心态和情绪,因而诗教和教诗绝不能离“乐”而谈。优美的声音和韵律是最为直观和感性的,比文字更容易使人尤其是儿童接受,也更容易打动人。正如宋濂所说:“古之人教子,多发为声诗。何哉?盖诗缘性情,优柔讽咏,而入人也最深。”高声朗读和吟诵是学习古典诗词的一种重要方式,朗读和吟诵既有旋律、节奏、长短等韵律上的变化,又有声音的高低、强弱、清浊之分。学生在高声朗读和吟诵时,能更好地体会古人的心态和情绪,也是最接近古人的时候,所以教师在古诗词教学过程中需要格外重视高声诵读的重要性,让学生在吟咏的过程中自己去体会和鉴赏。

教师在日常古诗词的教学实践中,还需要深入文本、忠于文本,准确解读诗歌的内容和含义,让学生体味诗歌用词上的精准。比如,统编小学语文教科书六年级上册孟浩然的《宿建德江》:“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野”“旷”两个字都是仄声,“旷”本来是修饰“野”的,“野”是名词,“旷”是形容词。“清”是修饰“江”的,“清”是形容词,“江”是名词,“江清”都是平声。如果改成“旷野天低树,清江月近人”,也不会影响这首诗的平仄。但为什么诗人会写“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呢?这就需要我们引领学生用“活泼之心”接近这首诗。“旷”和“清”放在每句第二个字的位置,实为强调,也就是说“野旷天低树”突出的是“旷”,“江清月近人”强调的是“清”,因为“旷”,我们才能看到“天低树”,因为“清”我们才会觉得“月近人”。文字的位置一颠倒,虽然平仄不发生变化,但感觉就变了。

音声之美,增强感悟的能力;意境之美,培养审美的观念;品格之美,提高道德的境界。读诗读到最后是读人,自然会引发读者去思考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就如顾随先生所言:中国说“诗教”,不是教作诗,是使做好人。所以古诗词的教学活动,不仅是上一节语文课,它跟美育、德育的关系都很紧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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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教”非“说教”

诗歌的价值在于精神滋养和文化熏陶,诗教不能等同于说教。顾随先生说:“文学虽不若道德,而文学之意义极与道德相近。唯文学中谈道德不是教训,是感动。”朱小蔓教授也曾指出,只有在人有内在的感受、属于自己的感受时,道德才能在人的心灵中扩展。这种靠内在起变化的质性特征,是道德教育的根本性特征。

古典诗词凝聚着中华文化的理念、志趣、气度、神韵。中国古代诗人往往是用生命谱写诗篇,用生活实践诗篇。在古诗词教学过程中,除了体会和欣赏音声之美和意境之美,道德教育更是要隐含其中。在阅读鉴赏的过程中,要激发青少年对传统文化的浓厚兴趣,使他们的道德品格和文化精神得到潜移默化的熏陶和滋养,如水中著盐,有味无痕。

想起自己亲身经历的一个“诗教”故事。小时候,有一次我把没有啃干净的苹果核儿丢掉了,母亲看到后说:“你知道这个苹果能够来到你面前,中间有多少人付出了心血吗?你没吃干净就扔掉了,那别人的付出就白白浪费了。你会背李绅的《悯农》吗?里面讲的‘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你做到了吗?”那一刻,我特别羞愧。后来读研究生时,有一天,我正在寝室里吃苹果,斜对门的一个同学进来看了看我,吃惊地说:“你为什么跟苹果这么较劲儿,非得啃得一点儿都不剩呢?”我就跟她讲了自己小时候吃苹果的故事。毕业多年后,我到南京出差,她带着上小学的儿子到火车站接我,寒暄后,她第一句话就说:“我们家这个小朋友吃苹果也吃得很干净呢!他小时候我就让他背了《悯农》,还给他讲了你吃苹果的故事,从那以后,他吃水果总是吃得特别干净。”这是一个最最普通的生活中的诗教故事,但由此我们可以去思考诗教究竟是什么。可能就像周汝昌先生所讲的那样,是陶冶,是积渐,是潜默——这是一种“感染”的方式与力量,不同于“填鸭”“强制”“训斥”……有人说,教育的本质意味着,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中华诗教正具有这样强大的魅力。

40多年前,四川大学历史系的缪钺教授曾送给叶嘉莹先生一首名为《相逢行》的长诗,里面有“书生报国果何从,诗教绵绵传嗣响”两句。作为一介书生,可以通过弘扬诗教来报效祖国,那么我们语文教育工作者,不也可以通过古典诗词教学来赓续诗教精神,从而实现自己的报国之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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