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ESP研究︱国内出版的学术英语教材的现状与前景探究

提要：随着我国学术英语教学改革的逐步推进，国内大学对学术英语教材的使用需求日益增长，因此很有必要对国内出版的学术英语教材的使用情况进行梳理。本文通过对近十年学术英语教材的分析，发现学术英语教材由于关注点的不同而呈现出教材类型的多样化。另 外，国内的教材还具有校本化、系统性、立体化等新特点。同时，我们分析了国内出版的学术英语教材存在的问题，为未来教材的编写与出版提出了建议与展望。

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创新是引领发展的第一动力，是建设现代化经济体系的战略支撑。”报告强调高等教育应着力培养“一大批具有国际水平的战略科技人才、科技领军人才、青年科技人才和高水平创新团队。”外语教育的人才培养应充分配合国家人才培养的宏观需求，与时俱进加速变革（王守仁，2018），为提高我国教育的国际化水平、培养具备国际视野并能够积极参与国际竞争的国际化专业人才做出贡献。目前，大力加强学术英语课程建设、深入开展学术英语教学研究，已经成为我国英语教学改革的一项重要共识。教材是实现课程目标的主要途径（束定芳、安琳，2014），学术英语教材在学术英语教学中起到不可忽视的指导作用，是实现学术英语教学活动的重要依据。教材改革是教学改革的重要环节，学术英语教学改革的推进伴随着学术英语教材的出版。然而学术界缺乏对学术英语教材的关注，相关的研究几近空白（刘辉，2014）。中国知网上输入主题词“学术英语教材”，共搜到7篇中文核心期刊。在Journal of English for Academic Purposes和English for Specific Purposes上输入“textbook”和“coursebook”“course book”，共获取22篇相关文章。自The Structure of Technical English一书面世以来（Herbert，1965），学术英语教材的出版已经历55年。目前市场上的学术英语教材是多年来学术英语教材成果的集中体现，也是当前中国外语教育改革语境下教研成果的具体展示。我们有必要对近十年国内出版的学术英语教材细致梳理，认真思考学术英语教材的现实特点、存在问题及未来发展，为编写更为优质的学术英语教材提供参考，为出版部门提供建议。

为了解学术英语教材的现状，我们采取了两种途径。首先，在当当网上输入“学术英语教程”，按照网站的综合排序，去除无关图书，获取2011—2020年出版的排名前30的教材。另外同时征询了10名学术英语教师的意见（教师信息见表1），他/她们来自我国的不同区域，包括北京、哈尔滨、上海、天津、武汉和西安，所在高校属于理工类高校或综合类大学，均具备3轮以上的学术英语教学经验。请每人根据喜好程度推荐3本以上在10年内课堂教学使用过的以及作为课堂教学重要教学辅助或参考书目的学术英语教材，保留其中10年内出版的教材，最终获得74本教程。从图1可以看出，2019年出版的选定教材数目较多，从侧面说明目前学术英语的教材市场正初现繁荣，开始满足学术英语教师课堂教学的多样化需求。

随着学术英语教学改革的不断深入，在各出版社和高校教师的共同努力下，学术英语的教材市场正在从资源匮乏（李思龙，2017）、内容滞后（汤璐，2015）逐步走向繁荣多样。这种繁荣多样的景象很大程度上与教材需求的多样性有关，同时说明教材编写越来越关注学术英语教学的不同侧面。教材编写优先考虑的侧重点可以帮助编者确定教材编写的出发点，也可以帮助分析者确定教材的类型。我们根据教材的标题、前言和目录这三个部分的文字表述和编写说明确定教材的类型。具体的步骤为：两位作者分别根据每一本教材中出现的标题、前言和目录做出教材的类型描述，然后进行讨论，最终确定教材的类型。学术英语教材的分类标签不可避免地存在交叉和重合，可能会同时归类于一种以上的类型。目前学术英语教材按照教学对象和教学内容分有以下两种主要类型。

第一种类型为关注不同教学对象的教材（如图2所示）。很多学术英语教材会根据使用对象，确定总体目标、编写理念、核心内容和主要特色等方面。（1）关注不同学习阶段学习者的教材，例如大学学术英语教材和研究生学术英语教材等。其中一些教材往往跨越几个学习阶段，如既面向本科高年级及研究生课程，也作为工程硕士和博士的培训教材。（2）关注不同学科学习者的教材，旨在提高某一学科专业的学生和从业人员在本学科领域的国际交流能力。例如，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推出的“大学专门用途英语系列教材·学科英语”涉及化学工程和材料科学等学科方向，将学科内容与英语学习相结合，兼顾培养特定学科学习者的语言能力、学术技能和学术素养。部分学术英语教材涵盖更大的学科方向，例如有关人文与社会科学写作的教材。

第二种类型为关注不同教学内容的教材（如图3所示）。学术英语的课堂教学涉及方方面面，主要关注学术语言技能与学术语言特点、学术语篇的体裁特征以及学术思维的养成。学术语言技能与学术语言特点是很多学术英语教材编写重要的出发点。（1）关注语言技能，包括听说读写译和词汇。其中部分教材立足单项技能，也有一些教材结合两项语言技能，比如读写、读译、译写、听说和写作等。从关注度上看，写作技能是众多学术英语教材的重点，如系统讲解表明学术立场、整合学术思想和连贯学术语篇等写作技能（Legg等，2014），在所搜集的74本教材中旨在提升写作技能的共有41本，体现了国内学术英语教学对于学习者写作能力的重视。（2）关注语言特点，即体现学术英语文体风格的各个语言层面特征。例如词汇运用是否精确、句式表达是否啰嗦等等。还有少数教材侧重学术规范，强调体现学术标准的文字体例与格式的重要性。

一些教材强调学术语篇体裁的特殊性，重点介绍某一特定学术体裁的语言要点和表达规范。（1）关注学术语篇中的重要体裁——期刊论文，旨在引导学生熟悉期刊论文的篇章语步，掌握摘要、引言、方法、讨论和结论等部分的写作方法。既可能考察跨学科论文写作的共性，也可能指导某一小类如应用语言学的论文写作。期刊论文的体裁特征也可能成为学术英语教材专注的对象，铺垫学术期刊整体撰写能力的提升，如集中于期刊论文中文献综述的部分（吴炜、吕燕彬，2013）。（2）关注各类语篇体裁，包括毕业论文、内部报告、项目申请、学术专利、学术报道和学术信函等。（3）关注基于特定学术场景的语篇体裁，例如如何参与课堂讨论、组织会议发言、进行海报展示（王慧莉等，2015）。

一些教材强调学术英语不是单纯的语言表达和二维文本，而是体现了一种思维过程。（1）关注批判性思维。学术交流体现了在众多观点中明辨立场，进行不断反思的过程（王雨磊，2017）。（2）关注坚持不懈的成长型思维。学术交流意味着勇于挑战、乐于成长的实践过程。实践者一方面需要保持终身的学习热情，另一方面则需要讲究实现快速成长的有效策略，例如在面临巨大发表压力的情况下实现有效投稿。（3）关注积极主动的合作型思维。学术行为不是孤独的求索，而应积极从同行、同事、学生、编辑、审稿人或读者当中获取反馈意见、寻求支持或建立学术合作（张科宏，2015）。这类教材可以成为很好的教辅用书，为学生提供指引。

通过观察和对比五年内和十年内的学术英语教材，我们发现，近期出版的学术英语教材涌现出以下新的特点。

一是教材开发呈现校本特色。一直以来，中国的学术英语课堂采用了很多国外教材，国外专家编写的教材在目标定位、整体框架、模块设计、主题选择和练习编排等方面非常值得借鉴和学习。但是，由于并非专为中国英语学习者编写，没有参照我国的教学大纲和课程标准，有些内容可能不适合国内的实际教学需要，“适切性不足”（宁大利，2019：91）。目前国内一线英语教师作为编写者的作用越来越强，一线英语教师能够直接观察学生群体，分析他们的学术交流需求，批判性地审视教学材料，并及时接收学习者的反馈（Swales，2009），从而编撰出充分考虑国情和适合校本学情的学术英语教材。例如，中国石油大学（北京）的学术英语教学团队结合本校实际，出版了《能源学术英语综合教程》（赵秀凤，2020），旨在提升能源学科大学生的语言应用能力和思辨能力，帮助其逐渐过渡到使用英语学习能源领域的专业课程。又如中国林业大学学术英语教学团队编写的《农林学科英语》（蔡基刚、李芝，2019）适用于农林类高等院校英语教师的课堂教学，能够为从事农林相关行业工作的科技人员做好初步的语言准备。

二是教材内容注重多维度能力融合。一些教材重视语言技能和思维能力的综合培养，将学术思维、体裁特征、语言使用等多个方面加以融合，力图呈现给学习者一个学术英语的有机整体。比如，蔡基刚（2016）编写的《学术英语（理工）》基于以“结果为导向”的编写理念，整合学术体裁、学术素养、读写技能、思辨能力几条主线，为我国高校人才的学术英语能力培养提供了重要资源。再比如，中国科学院大学研究生学术英语教学团队编写的《研究生学术英语读写教程》（高原等，2019）围绕学科与专业内容，结合批判性思维能力和提出并解决问题的能力，引导学生认识学术期刊的体裁特征，同时将学术英语阅读技能和学术英语写作技能贯穿全书，以期全面提高学生学术表达的规范性。该教材认为学术英语教学应该是系统的、持续的、战略性的工程，强调唯有系统性地开展学术英语教学，才能更为有效地培养学生的学术英语能力。

三是教材资源形式立体化。随着信息技术的发展，学术英语教材呈现出多模态立体互动的发展趋势，越来越多的学术英语教材致力于打造纸质平面课本和计算机网络学习平台相结合的立体化系统。开发配套丰富的微课和慕课资源，建构多渠道的信息传播，充分实现学习的便捷性以调动学生的积极性。纸质教材善于完整呈现知识体系；线上资源则利于检索，可以反复使用、随时互动，实现即时评估（朱琳等，2021）。目前，很多学术英语教学团队都在摸索线上与线下相互交叉、彼此配合的立体化教学思路，为自主学习、翻转课堂和混合式学习创造可能（徐鹰、钟书能，2019）。例如，哈尔滨工业大学在多年学术英语教学经验和教材编写的基础上，打造慕课《英文期刊论文发表——通往国际学术舞台的阶梯》，对国际发表的遣词造句、谋篇布局和投稿发表等方面给予较为全面的讲解。

随着学术英语教学改革的逐步深入，教材编写需要满足更新更高的要求。然而，由于目前国内学术英语教学的理论研究较为匮乏，缺少系统性，实践经验未能及时总结，研究者和一线教师对于学术英语均未达成一致的认识，教材编写缺乏统一的指导思想，学术英语教材的质量仍然面临一些问题。

一是定位与理念不明。整体来看，由于缺乏统一的质量标准，目前市场上的学术英语教材较为混杂。学术英语的概念不清，由此导致书名和内容不相一致，以学术英语为题却主要涵盖通用英语（廖雷朝、蔡基刚，2017），比如在体裁方面重点讲解记叙文如何写作，或者在主题方面从通用角度探讨家庭、阅读、自信等日常话题。目标学习者的定位含糊。一本教材可能同时面向本、硕、博多个学习阶段，读者群体过于宽泛，无法起到具有针对性并切合特定对象学习规律的具体指导（沈忆文、朱梅萍，2011）。教材编写的理念不明。很多教材缺少统领全书的编写理念，似乎只是学术文本的集合。或者所涉内容过于繁杂，试图囊括听力、写作、笔译、口译、演讲、文化等众多方面，表面上面面俱到，却很难起到真正有效的指导。

二是教学材料与任务的真实性不足。真实性是教材编写重要的标准之一（Siegel，2014），学术英语教学强调教授配合真实学术场景的语言使用，以提升学术场景中的语言交流能力为根本目标，尤其重视语言材料和任务设计是否真实自然（Caplan，2019；McCulloch，2013）。然而，由于英语教师学科知识普遍不足，材料来源信息有限，学术文本难易的判断力有待提高，在为教学目的简写或改编材料时难免改变原文风格，混淆语域，破坏语篇布局的完整性，比如随意摘取而破坏学术语篇特别注重的逻辑发展完整性的选材方式。部分教材对学术场景典型真实任务的认识存在偏差（淳柳等，2021），比如在训练学术阅读的教材中，多处出现与学术场景任务不符的散文文体，或者在训练如何引证的技能时采用完全缺失引用的文本。目前看来，寻找“完美语篇”（Swales，2009：5）是学术英语教师和教材编者面临的巨大困境。

三是教学评测的指导不明。学术英语教学改革是教学内容的改革，更是整体课堂生态的变革（Guerrettaz & Johnston，2013），必将带来教学理念、教学手段、练习形式和测评方法等诸多方面的变化。但是，多数学术英语教材实际操作性有待提高，主要表现在教材编写者将精力首要投放到文字材料的筛选上，往往忽视教材对其它教学环节特别是评测环节的指导。例如，很多学术英语教材的任务设计存在明显的应试倾向（蔡基刚，2011），与学术英语以学习者为中心和以实际使用为目的的教学思路大相径庭，呼应部分学校教授学术英语而考查通用英语的无奈现状。学术英语教材中有关测评方案的指导至关重要，是学术英语教材开发工作中不可分割的关键构成。但是目前很多学术英语教材追求教学材料的发掘甚至学术篇章的堆砌，很少对学术英语的测评工作给出可供参考的指导（丁研，2016），造成了教-学-测的脱节，无法对教学产生很好的反拨作用。

四是技能与育人的融合有待加强。学术英语教材多注重学术取向，致力于传授知识而非从人本主义角度关注学习者作为个体的成长历程（张文红、王莹，2021）。然而学术英语不仅应关心学习者将来能用语言做什么，更应关照他们通过语言学习成为什么样的人（Belcher & Lukkarila，2011），即学术英语的工具性和向善追求并不矛盾。学术英语教师在交代语言工具性的过程中，应注意渗透科技伦理意识，包括科技工作者应该恪守的价值观念，承担的社会责任和遵循的行为规范（高原，2020）。新一轮英语教学改革虽然倡导科学素质的培养，但这并不意味着人文素质的发展可以缺失。科学研究需要人文关怀，科学哲学和科学伦理思想的渗透有助于培育具有知识广度和思想深度的和谐发展的全人，推动他们成长为国际舞台上真正的引领者。

随着学术英语教学改革的进一步深化，学术英语教材出版必将迎接蓬勃发展的未来。基于前文讨论的学术英语教材的不足，我们对学术英语教材编写提出以下几点展望。

第一，建立教材的分级和评估制度。建立学术英语教材的分级和评估体系是确保教材质量和教学有效性的重要前提（Williams，1983；Sheldon，1988；Stoller et al，2006）。学术英语教材普遍缺乏对难度、复杂度（Lu，2011）和可读性（Miller，2011）等指标的综合评价，既无法保证内部选篇的一致性，也无法对不同阶段的学习者形成有针对性的指导。一线教师在选定教材时往往依赖主观经验或者同行推荐，缺乏切实可行的参照标准。客观完善的教材分级制度有利于学术英语教材的健康发展。此外，学生需求也是教材评估的重要依据。虽然需求分析已经成为贯穿很多教材编写工作的重要指导（王艳，2011），但针对教材编写的需求分析往往只把工作进行一半，仅仅关注教材编写前期的需求分析，鲜有关于教材进入课堂后使用者反馈的研究（Jou，2017）。而使用者反馈是直面教材价值的必要一环，是重新审视学习者需求的宝贵机会，更是改进教材质量的可靠抓手。教材出版不是终点，而是不断改进获得更多读者欢迎的起点。

第二，采用有助于提升教材真实性的语料库方法。基于语料库的学术英语教学正在成为学术英语研究新近涌现的热点之一。语料库可以十分便捷地展示学术词汇、短语、搭配、多词词串、句子结构等语言使用特点，可是基于学术英语语料库所编写的教材却寥寥无几。这类教材不仅能够呈现自然学术语境中的语言使用特点，更为重要的是，能够引导学习者建立适合自己微观研究方向的专门语料库，将其作为未来学术生涯的开端。语料库一方面可以成为研究者文献阅读经历不断累积的见证，另一方面也可以成为研究者写作不竭的灵感源泉，基于学术英语语料库的教材在授人以鱼的同时也在授人以渔。

第三，鼓励多元化专家团队的综合指导。多方专家的共同努力有助于打造优秀的学术英语教材。一方面，学术英语本身的跨学科性质决定了外语教师知识背景不可避免的局限性，他们对于学术语篇的经典性、重要性和流行度等方面的把握明显不足。学习者与教材的深度互动离不开语言专家和学科专家的紧密合作。另一方面，学术英语教学具有自身的规律，对于课程设置、教学方法和测试评估等教学环节提出了与通用英语不同的要求，教材编写团队的语言专家应由多个方向的人才组成，从而对教学的关键环节尤其是测评工作做出准确指导。教材编写多元化的专家团队也将成为学术英语教师职业发展的强劲的推动力。

第四，加强技能与育人的全面融合。学术英语的工具性和育人向善追求并不矛盾，学术英语教材应弘扬理想的价值追求。从古到今，中国的人文研究和科学技术为人类文明做出巨大贡献。我国在与世界共享学术体系的同时，还应有意识地逐步构建具有中国特色的话语体系。一方面，为培养具备国际竞争力的国际化专业人才，学术英语教材编写应培养学生的国际规范意识和开拓学生的国际宏观视野；另一方面，中国的学术英语教材建设还应展现更加广阔的胸襟，讲好中国学术英语的故事是讲好中国学术故事的前提之一，中国的学术英语教材应努力成为世界学术英语教材家庭的关键成员。

通过对近十年来国内正式出版或引进出版的74本学术英语教材的梳理和分析，我们发现学术英语教材在教材类型方面呈现出多样化的繁荣景象，但是由于国内学术英语教材的编写起步不久，教材质量仍然亟待提升。我们提出学术英语的一线教师、教学管理者、教材编写者和出版部门可以从教材分级与评估制度的制定、语料库等技术的运用、需求分析的深入开展以及技能与育人的学术话语体系构建等多个维度出发更加系统地、宏观地、深入细致地进行学术英语教材的编写。同时，学术英语教材不只限于英语课堂本身，需要来自学校中观层面乃至教育部门宏观层面的政策支持，克服教材编写与课程设置等方面之间客观存在的天然张力，从而充分发挥学术英语教材编写者的积极性，编出越来越多优秀的教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