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多年以来一直在焦虑圈里打怪升级的人,我一直觉得这跟自己是被“吓大的”有关系。焦虑感会侵袭所有职业的人,但对学者而言可能尤其不同。
首先,学者的工作是长期的、复杂的、工程浩大,正常人在一个压力面前会进入“fight or flight"(战斗还是逃走)的原始脑模式,血压升高、心跳加快,从而帮助身体进入最佳状态来应对挑战;按理说压力源一走,焦虑感和身体症状都应该随之而去,这样才不会导致慢性疾病。而学者的工作周期常以“年”为计算单位,“fight or flight" 从一些时刻蔓延成一种慢性常态,工作性质本身导致压力源不会easy come easy go, 于是焦虑感慢慢成为一种生活方式。比如,《Writing Your Journal Article in 12 Weeks》的作者wendy Belcher指出:
一些研究人员认为,长时间的持续压力会诱使大脑将所有事件都视为有压力的反应,从而引发抑郁症。由于可能没有什么地方比研究生院(研究生/博士生)更让人长期处于压力模式下工作了,因此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抑郁症是学术界如此常见的问题。尽管情绪的触发是由环境引起的,但是其结果却是脑中化学物质发生变化的——长期的压力会导致大脑中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和血清素的神经递质失衡。当大脑中这些化学物质水平过低时,会阻止大脑中的神经细胞正常传输信号。这种变化会让人觉得进行日常活动就像在泥泞中挣扎。
天啊,这段话我最早是博士刚毕业时读到的,我当时看完就想举着这段话满世界宣告长期压力有多可怕——当你的压力从一天两天拓展到一年两年甚至四年五年,当你习惯了没有中场休息只有下一场战役,你看世界上的一切都会变得紧张兮兮,生活满足感大打折扣。
除此之外,学者通常没有固定的朝九晚五作息,对自己的工作时间和节奏有更高的灵活度,但这同时也就意味着学者没有真正的“周末”和“假期”,也没有真正的“下班”——活迟早要干,你自己看着办;同事可能都在干活,你自己看着办。
而做学术的人常常又都是从小就成绩优异的“佼佼者”——自我要求高和自我期待高常伴随着完美主义、自我怀疑、冒充者综合征的出现,而这些家伙们当然都会加重一个人的焦虑感。
综上几条,我认为学者是尤其需要学习如何和焦虑共处的。对于想做科研的学生,学校也许应该早早地就送给他一个大条幅:“学术有焦虑,入行须谨慎”。
我读博士的5年像一只焦虑的兔子。进入一个新领域的陌生感、对自己能力边界认知的不足、教授的高标准、以及自己对未来职业选择的不确定感——都让焦虑感贯穿始终,虽然变换些形式和内容,却总未曾离开过。一旦博士毕业、找到工作,你会慢慢地跟过去让你十分焦虑的一些源头告别,然后跟一些新的焦虑源握手相见。你的对照组会从以前那么几个同学扩大成很庞大的一支学者队伍,你焦虑源会从毕业、找工作扩展到生活要打理的方方面面、可以做的很多项目、可以发展的很多可能性、可以尝试的很多领域。工作之后好像跳进一片更开阔的海域,焦虑源头们却早已悄悄潜入海地,时不常探出头招招手,冲你坏笑。
怎么办呢?你可能也听出来了我也没什么完美的办法。以下总结一些这些年摸爬滚打出来的体会,写出来给自己做个提醒。
迎上去是唯一办法——越拖延、躲避的东西越容易滚雪球成大毛怪,一个小担忧会因为不断被拖延而长成心里的洪水猛兽,我多年沉痛的教训反复告诉我,躲避无用,再痛也得迎上去,迎上去开始行动,接受自己的无能和不尽人意,貌似是唯一的方法。把焦虑感和拖延症结合起来讲得最好的书是我反复推荐过的《我们都是拖拉斯基》,能帮你细化出自己焦虑的根源:害怕失败?完美注意?极端思维?害怕成功?总有一款适合你。找到病根才能给自己下药。亲测有效。
焦虑可以有用,有时候甚至很有用。
《Getting Things Done》里解释为什么我们应该把脑中的“to do list”(该做的事)外化——大脑总害怕我们忘掉一些自己在乎的事情,于是在本应该专注的时候举起手来说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让你焦虑、让你担忧的事情可能需要先解决、给更多的关注。焦虑感因此也许可以指导我们先做什么、后做什么——如果写论文的时候不断地想起即将开课的教学大纲还没有做,那么也许你应该转而先做大纲。
没那么多时间什么都做怎么办?也许可以参考《每天写15分钟论文》里的办法——哪怕你每天只给你焦虑的事情15分钟时间,你的焦虑感也会下降,它们感到自己得到关注了。我现在学乖了,总泛起焦虑的事情就成了我的老大,我先给您时间好不好啦。
如《少有人的路》所说,焦虑和抑郁情绪往往能揭示出我们内心深处的需求和压抑的情绪——由此,这些情绪反倒成为一些开启自我认知和自我改进之门。你为什么对一件事焦虑?别人为什么不焦虑?反复出现的一些规律告诉我们自己是谁,自己又想变成谁。预期不应该跟事实差太远,认知不应该跟行动差太大。不能接受自己和现实,看达里奥的《原则》颇为有用。
最新科学研究发现脑中的“碎碎念”根除不了,只能想办法跟它和平相处。(参见《脑中碎碎念》一书刀熊说说:如何停止脑中的"喋喋不休"?——读伊森·克罗斯2021年新书《碎碎念:脑中的声音》)。学者的焦虑感大概会随着职业发展阶段和眼前情境不断改变形状。改变外界焦虑来源诚然有用,但爱焦虑的人(比如在下)去除了一个焦虑就会去找下一个焦虑,除非从水壶的内胆开始换材料。
运动(比如长跑)、接触大自然、社交、冥想、使用“他者视角”都是研究证明出的减压好办法。长跑绝对是个好东西,运动能让你在没有边际的压力下跳出战斗或逃跑状态,重新平衡脑内的化学物质。再忙也要变换生活。
时常问问自己,一年后、五年后、十年后,这个让我现在如此焦虑的破玩意还会那么重要吗?时常提醒自己,“世界上那么多痛苦,我的痛苦算什么”。冯唐说,实在想不开就去趟重症病房或者墓地,然后就发现自己如此幸运。
《Unwinding Anxiety》里提出一个有趣的观点: 你的强烈焦虑感之所以存在,有时是因为它让你觉得自己没有闲着——你看我至少还在焦虑呢,我也自责和不好受呢。《Unwinding anxiety》的作者于是说,如果我们陷入习惯性焦虑的怪圈,不妨问一下自己:“我从这个焦虑情绪中得到的奖励是什么呢?” 他提出把焦虑的激励因素换一下,通过“触发-行为-结果”模型打破焦虑回路。
如果你担心长期焦虑带来疾病——《Upside of stress》一书说焦虑和压力未必会带来负面健康指标,研究发现那些把压力视为正向因素的人不会受到压力对身体带来的负面影响。这本书里还说,当人们回忆自己生命中最有意义的阶段,往往想起的都是那些最让他焦虑、压力最大的时期——这样说来“压力”和“意义感”关联很大,不见得是个坏东西。
“自我同情”是一种值得训练的重要能力——一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如果发生在你的一个好朋友身上,你会怎样劝解和安慰他/她?然后用同样的方法去理解和善待自己。搞科研本来就是一件艰难的事业,从初阶学者到成熟学者的转换本来就历尽艰辛,多多庆祝自己的成功,多多理解自己是常人,多多用成长性思维看待自己犯的错误(再次推荐Carol Dweck所著《终身成长》一书)。
我对与焦虑感相处的理想状态大概是:1)我始终能跳出来看着它,而不是变成它;2)用“他者贡献”思维代替过多的自我沉溺。(见《被讨厌的勇气》)
转自:学术训练营
文章来源于刀熊说说 ,作者刀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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