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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泽|历代巴蜀学人的文字学研究——以汉、唐宋、明代巴蜀学人为例

2023/12/19 14:14:01  阅读:89 发布者:

历代巴蜀学人的文字学研究

——以汉、唐宋、明代巴蜀学人为例

李文泽

摘要:巴蜀学人的文字学研究,距今已有两千余年的历史,肇始于西汉时代的司马相如、扬雄,著述内容摹仿秦代的《苍颉》而成文。此后历代绵延不绝,呈现出不同的发展状态:唐五代两宋时较有成就,在石经文字、《说文》六书、隶体文字诸方面都有涉及;而在元明时代却处于相对低落状态,仅杨慎一人对《说文》、金石古文、经籍文献文字进行较广泛的探究,其成果值得称道,其余学者则无甚建树。

关键词:历代;巴蜀学者;文字学;研究

作者简介:李文泽,男,广东客家人,四川大学古籍所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宋代文献的整理与研究等。

出处:《湘湖论坛》2013年第4期。

说明:

1、为便于读者阅读,原文页下注释以小号字附于正文相应处。

2、本文为小编手动录入,诸位在引用时请以原刊文字为准!

巴蜀地域的文字学研究,追溯其历史应有两千余年之久,肇始于西汉时代,在后来的各个朝代绵延不断,成为传统巴蜀学术的重要组成部分。研究巴蜀文字学的发展历史,有助于更深刻地探讨巴蜀学术的内涵及其演变历史。笔者即从这一思路出发,对历代巴蜀学人的文字学进行一些粗略的梳理研究。

一、两汉时代的文字学

巴蜀地域的文字学起源于汉代,而其源流却应追溯至秦代,在撰著内容上也是模仿秦代之著。在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曾由李斯主持进行过一次文字革新,即“书同文”的改革运动,对纷繁混乱的六国文字作了改造统一。先秦時代的文字学著作,除了周代所撰的《史籀篇》以外,當数李斯、趙高、胡毋敬的著述为最早。《汉书》卷30《艺文志》载:“《苍颉》七章者,秦丞相李斯所作也;《爱歷》六章者,车府令趙高所作也;《博学》七章者,太史令胡母敬所作也。文字多取《史籀篇》,篆体頗异,所謂秦篆者也。”李斯等人所撰写的著作乃是使用秦時的小篆写成,用于学生诵读。后來有人将这三篇著作的文字合并为一,以60字断为一章,共計55章,也取名为《苍颉篇》,新編成的《苍颉篇》,其总字数为3300

巴蜀学人的文字学著作,以汉武帝时司马相如所撰写的《凡将篇》为最早。司马相如(公元前179-118年),字长卿,成都(今四川成都)人,汉武帝时为郎,是汉代著名文学家,以辞赋著称于时。

《汉书》卷30《艺文志》又记载:“武帝时司马相如作《凡将篇》,無複字”。这是见于文献的最早记载。相如《凡將篇》在宋代以前即已佚亡,宋代程大昌《演繁露》卷15称:“《凡将》今不可见矣,《艺文类聚》载《凡将》一语”,“率皆立语总事,以便小学,即《急救》也者,正规模《凡将》”。

我们可以从清人辑佚书中寻找到一些残篇零句,如马国翰《玉涵山房辑佚书》尝辑出《凡将篇》残句:

黄润纤美宜制禅。(《文选》卷4左思《蜀都赋》刘渊林注引)

淮南宋蔡歌舞嗙喻也。(许慎《说文解字》二上口部“嗙”字引)

钟磬竽笙筑坎侯。(《艺文类聚》卷44“箜篌”引)

乌喙桔梗芫华,款东贝母木蘖蒌,芩草芍药桂漏芦,蜚廉雚菌荈诧,白歛白芷菖蒲,芒硝莞椒茱萸。(唐陆羽《茶经》卷下引)

从马氏所辑录的零句来判断,《凡将篇》应是模仿《苍颉篇》句式而编成的六字或七字韵语,串释一些相关联的事物名称,便于记诵,用以训练童蒙诵读。至于马国翰所辑录的另一部分内容则是对字形的辨析、字义的训释,类似于《尔雅》、《说文》一类的文字词义专书:

芎:司马相如说“营”或从弓。臣锴曰:司马相如续李斯《苍颉篇》作《凡将》一篇,解说文字,许慎所采,故云司马相如说。(徐锴《说文解字系传》卷二“草部”)【注释:按此条又见《说文解字》卷一下“草”部,无“徐锴曰”以下文字。】

:司马相如说“蔆”从遴。锴按:《汉书》司马相如续《苍颉篇》,作《凡将》一篇,亦解说文字,许慎采其異者著于此也。(徐锴《说文解字系传》卷二“草部”)

豦:……司马相如说“豦,封豕之属”,一曰虎两足举。(徐锴《说文解字系传》卷十八“豕部”)

徐锴按语认为《说文解字》中所引用的“司相如说”是摘自《凡将篇》的文字,为许慎采集于书中,这一说法应该是可信的。我们分析其中的条目可以发现,有的是分析文字字形,有的则是诠释文字意义。

汉代蜀人接续而成的文字学著作是扬雄撰著的《训纂篇》。扬雄(公元前53-公元18年),出生于蜀郡成都(今四川成都市),是西汉末年著名的经学家、文学家、语言学家,多识古文奇字,撰有《方言》一书,为我国传统方言学著作的开山之著,扬雄又撰有《训纂篇》,讲求文字学。《汉書·艺文志》记载:

元始中,徵天下通小学者以百数,各令记字于庭中,扬雄取其有用者以作《训纂篇》,顺续《仓颉》,又易《仓颉》中重複之字,凡八十九章。

东汉人许慎《说文解字序》亦云:

孝平时,徵(爰)礼等百余人,令说文字于未央廷中,以礼为小学元士。黄门侍郎扬雄采以作《训纂篇》,凡《仓颉》以下十四篇,凡五千三百四十字,群书所载,略存之矣。

两则文献的记载大略相同,都说扬雄采集当时学者的论说,汇集前代文字学书所载,而撰成了《训纂篇》,共89章,5340字。是书久已佚,其散佚程度较之司马相如《凡将篇》更盛,清人马国翰辑有佚文14条:

户扈鄠,三字一也,古今字不同耳。(《史记·夏本纪》,张守节《正义》引《训纂》

人面頫。(《说文解字》卷九上页部“頫”字引)

膴,无骨腊也。扬雄说鸟腊也。(《说文解字》卷四下肉部“膴”字引)

曡,扬雄说古理官决罪,三日得其宜乃行之。从晶从宜。亡新以三日大盛,改为三田。(《说文解字》卷七上晶部“叠”字引)

上述例句所引基本上是属于分析文字、解释字义的内容,而没有完整的句子保留下来,从而无法判断它的完整句式,不过《汉书·艺文志》称其“顺续《苍颉》”,由此可以猜测其行文句式也应是模仿《苍颉篇》一类的六七字韵语。

总体而言,两汉时代的文字学著作都是教育童蒙的内容,其学术路径基本沿袭了秦代李斯以来《三苍》的传统。

二、唐五代两宋元时代的文字学

自唐五代以降至宋代,近六百余年的时间,巴蜀地域的学术发展都较为顺畅,学者们接受中原学术影响,表现出与中原学术相衔接,迅速发展的良好势头。这与那一时期巴蜀地区的政治、经济、学术氛围密切相关。由于五代时蜀地较为安定,战争波及甚少,使学术有较好的发展空间,加上前、后蜀的统治者又较为重视文化事业,曾经组织学者从事儒学经籍的刊刻,五代时期巴蜀的学术发展明显好于中原。两宋时代,朝廷积极推行文治政策,地区经济发展迅速,“蜀学”在北宋时蓬勃兴起,都给巴蜀学术带来了极好的发展契机。正是在这种氛围下巴蜀学术才有了长足的发展,文字学也随之而成就较著。

唐、五代时期巴蜀的学者,主要精力在刊刻石经碑文、考订《说文》等方面用功,有一些颇具影响力的著作。

唐代颜元孙编著有《干禄字书》,这是一种辨别正体、俗体、通行文字的专门著述,曾于大历九年(774)由颜真卿书丹并勒石,刊行于湖州。同时又于唐文宗开成四年(839),由杨汉公摹刻于蜀中,【注释:杨汉公,字用乂,弘农人,进士及第,历仕湖、亳、苏州,为桂管观察使,召为户部郎中、工部尚书。善书法,称于世。】石刻至清代尚存。【注释:清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 41《干禄字书》提要。】

五代时有前蜀僧人贯休编著的《重集许氏说文》,后蜀林罕编著的《说文字源偏旁小说》两种著述。

释贯休(832912年),俗姓姜氏,本为婺州兰溪人,自幼长于歌诗,出家为僧,入蜀,前蜀主王建深器之,封为禅月大师,守西川僧箓大师。永平二年(912)卒,年八十一,葬于成都北门外。贯休工篆隶文字,撰有《重集许氏说文》《宝月集》等。【注释:见《唐才子传》卷 8,《十国春秋》卷 47《贯休传》。】唐人李阳冰曾于大历年间整理刊定《说文解字》,对许慎的著作进行了首次整理。贯休此著应当是继阳冰之后对《说文》的第二次整理,其功绩应与南唐“二徐”相当,只可惜其书不传,未能探究其详细内容。

林罕撰有《字源偏旁小说》。《十国春秋》卷43本传称,林罕字仲缄,西江人,博通经史,初为温江主簿,稍迁太子洗马,擅长文字之学,著有《字源偏旁小说》。《宋史》卷441《句中正传》云,林罕“善文字之学,尝著说文二十篇,目曰《林氏小说》,刻石蜀中”。

林罕自撰序文称:

罕今所篆者,则取李阳冰重定《说文》,所隶者则取《开元文字》。虽知鲁钝,未识源流,所贵讲说,皆有依凭,点画且无差误。……罕以隶书解于篆字之下,故效之亦曰“集解”。今以《说文》浩大,备载详言,卷轴烦多,卒难寻究,翻致懵乱,莫知指归,是以截浮辞,撮其机要,于偏旁五百四十一字,各随字训释。或有字关造字省而难辨者,须见篆方晓隶者,虽在注中,亦先篆后隶,各随所部,载而明之。其余形声易会不关造字者,则略而不论,其篆文下及注中易字便以隶字为音,稍难者则纽以四声,四声不足乃加切韵,使学者简而易从,涣然冰释,于《说文》中已十得八九矣,名之曰《林氏字源偏旁小说》。【注释:朱长文:《墨池编》卷 1;陈思:《书苑菁华》卷 16;倪涛:《六艺之一录》卷 268。】

林罕撰著《字源偏旁小说》是在后蜀明德二年至四年,即935937年,其书分偏旁(部首)为541部,字形先篆后隶,分析字形,诠释意义,并加注音。是书与《说文》相较增加了偏旁一部,对字义的解释也不全同于《说文》。宋祁《宋景文笔记》卷中称其书“狭于徐(锴)、郭(忠恕)”,赵希弁亦云“其说与许慎不同,而互有得失”,晁公武更谓其解字有“殊可骇笑者”。《字源偏旁小说》曾刻石于成都,南宋初时晁公武尚及见之。【注释:宋赵希弁:《郡斋读书后志》卷 1。】

宋人著述中常见征引林罕《小说》者,【注释:郭忠恕《汗简》在字形下标注云“林罕集字”,夏竦《古文四声韵》在字形下标注“林罕集”,元戴侗《六书故》多处引林罕释文条目。】蔡卞《毛诗名物解》卷1“月”字下引林罕云“象其未有蟾桂之状也”;卷7“乌”字下亦云“林罕以谓全象鸟形,但不注其目睛。万类目睛皆黑,乌体全黑,远而不分别其睛也”。【注释:陆佃《埤雅》卷 20“月”字条、卷 6“乌”字条有相同的解释。】

后蜀主孟昶曾敕令史馆编纂《书林韵会》100卷上进,【注释:明曹学佺: 《蜀中广记》卷 94。】杨慎《丹铅总录》称孟昶作《书林韵会》,后来元儒黄公绍作《韵会举要》,“实祖之,然博洽不及也”。按,杨慎所言乃为误记,元代黄公绍所著称《古今韵会》,后来熊忠仿照黄公绍所著凡例举其要,方称为《韵会举要》。《古今韵会》乃是据宋代韵书《礼部韵略》体例而编成的一部韵书,而后蜀孟昶敕令编撰的《书林韵会》是另一种不同类型的著作,二者风马牛不相及,后来清四库全书馆臣已对之有所辨驳。【注释:参考清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 42《古今韵会举要》提要。】

两宋时代,巴蜀学人对文字学的研究有所转型,呈现出一种多元化的学术导向。北宋初年,一批蜀中学者精通篆籀文字,名显于当时,有著述传于世:

勾中正,字坦然,华阳(今属成都市)人。后蜀时为官,进士及第。仕宋,宋太宗诏令其与徐铉同编定《说文解字》。太宗曾询问中正文字中有声无字者数几何,中正退朝,编列为一卷上之,太宗增补21字,谓可补入其中。又尝奉诏同编纂《广韵》。勾中正能辨识古文字,乾州进献出土古铜鼎,镌刻有古文二十一字,众人皆不识,诏中正识读之,皆援据精确。【注释:元脱脱等:《宋史》卷 441《勾中正传》。】勾中正工于篆隶文字,曾以大篆、小篆、八分三体书写《孝经》,刻于石,用时凡十五年。其自序称:“旁求遗逸,稍析沦胥,乃得旧传古文《孝经》,以诸家所传古文,比类会同,依开元刘子玄、司马贞考详今文十八章,小有异同,亦以不取,约秦许斯蔡篆文及汉魏刻石隶字,相配而成。” 【注释:宋朱长文:《墨池编》卷 1;倪涛:《六艺之一录》卷 268。】

 

李建中,字得中,原籍京兆(今陕西境)人,五代前蜀时其祖李稠迁居蜀成都。建中于太平兴国八年(983)进士及第,仕于朝,判太府寺。史书称其“善书札,行笔尤工,草隶篆籀八分亦妙,人多摹习”,尝用科斗文字书写郭忠恕《汗简》以献,得诏嘉奖。【注释:元脱脱等:《宋史》卷 441《李建中传》】

也有学人搜集古石经残字刻于石碑,供时人观摩研习。胡宗愈,字完夫,胡宿从子,常州晋陵(今常州市)人。以荫补官,元祐时为中书舍人、御史中丞,尝知成都府。在蜀中时,宗愈以汉石经虽已无完碑,但是其残石文字遗留民间尚多,学者欲学而不易得,于是“旁搜博访,合诸家所得蔡中郎石经四千二百七十字有奇,以楷书释之;又得古文篆隶三体石经遗字八百一十九,并镵诸石”。【注释:宋宇文绍奕:《石经跋》;曹学佺:《蜀中广记》卷 91。】石碑被安置于成都城之锦官西楼。【注释:清顾蔼吉:《隶辨》卷 7。】胡宗愈所摹刻的是东汉末年蔡邕所书石经及后来的“熹平”三体石经,其用意虽在规范儒学经籍的文字,但同时也是篆隶文字的珍贵实物。

北宋神宗以来,新学学派以其政治影响力,在当时的诸多学派中占据首位,王安石领导撰写的《新经义》盛行于时,王安石亲自撰写的《字说》一书乃成为学者必读的教材,庠序教育及科举考试都以其为准的,而仿效、诠释之著层出不穷,据陆游《老学庵笔记》卷2载录,这类著作有近十种之多。其中唐耜撰有《唐氏字说解》120卷,【注释:曹学佺《蜀中广记》卷 94 著录为 100 卷,卷次略有不同,大概曹氏是举其成数而言。】是其知邛州(今邛崃市)时所进。晁公武称“绍圣以来用《字说》程试诸生,解者甚众。耜集成此书,颇注其用事所出书,一时称之”。【注释: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卷 4。】唐耜所撰《字说解》应是趋于学术时尚的一种著述,其长处应当是为《字说》诠注用事出处,功用与类书相仿。是书今已不存。

南宋人李焘撰有《说文解字五音韵谱》12卷。李焘字仁甫,眉州丹稜(今四川丹棱县)人,是蜀中著名学者、史学家,主要著作有《续资治通鉴长编》等。《说文解字五音韵谱》是他为检索《说文解字》而作。其初稿与终定稿编截然有异:最初李焘在湖南武陵为官时撰写成初稿,采录《说文》所收字,按《类篇》部首笔画编次,后来又听从虞仲房的建议,摒弃初稿编次,改为按《集韵》韵目次序编排,撰成终定稿。

今本《五音韵谱》仿照南唐徐锴《说文解字篆韵谱》的体例,完全脱开《说文》部首体系,按韵目编排,起于东韵“东”字,终于狎韵“甲”字,于每字下全录《说文》说解,别无新意,其说解又时有错误,故在文字学上价值不高。四库馆臣批评它“颠倒错乱,全乖其本义本音,尤为疏舛,顾其书易于省览,故流俗盛行”。近代文字学家胡朴安也称“《五音韵谱》一书,在文字学上殊无价值,在文字学史上则颇有关系也”,【注释:胡朴安:《中国文字学史》第二编《文字学前期时代·唐宋元明》,P146。北京:商务印书馆 1998 年重印本。】即指该书对后世影响甚大,然其学术价值甚小。明代杨慎所撰著的若干讨论文字的著述,就都按106韵编排,即是受其影响之例。

南宋时代,蜀中学人宇文绍奕撰有《原隶》,李从周撰有《字通》,二书均为讨论隶体文字的著述。

宇文绍奕,字卷臣,或作袞臣,成都双流(今属成都市)人。双流宇文氏为当地名族,其最著名者为宇文虚中,是宇文绍奕从祖。宇文绍奕尝官剑州通判,历知资州、临邛、广汉等州,与陆游交好,后卒于家。绍奕撰有《原隶》,见于陆游跋语的记载。【注释:陆游:《渭南文集》卷 28。】明曹学佺《蜀中广记》卷8载《博雅堂记》云:“宇文绍奕为资守,风清事简……尝见前汉文字之奥、篆隶之工,镂金石而传后世,尚有可考,乃其在中原者沦于草泽,后生不可复见。吾家故所贮,吾幸得之,不欲擅而有也,盍传之是邦,以与学士夫共之?于是摹刻汉石及他碑凡五十四卷,覆以石柱大厦,名其堂曰博雅堂。”曹氏所载“汉石及他碑凡五十四卷”者,应即《原隶》之著。

南宋人林光朝有《资中行奉寄临邛守宇文郎中》诗纪其事,诗曰:

欲将奇字问何人,所守一家如小篆。是中变幻随形模,钟镈鼎鬲匜盘盂。如何西京到魏晋,搜尽苍崖惟此书。即今《原隶》见颠末,仍于画上分锱铢。燕然有年固可纪,气势岂得先黄初?……幸哉一见俱抵掌,翩翩如反古石渠。且说金陵佛室何年灯,晋分隋张犹青荧。忽听荒鸡还自起,资中之刻不徒尔。【注释:林光朝:《艾轩集》卷 1。】

据上述诗文所言,《原隶》曾刻石于资州,遗憾的是石刻现在已经佚亡不存了。

李从周字肩吾,彭山(今四川彭山)人,与魏了翁为学友,其生平事迹记载不详。精通隶书文字,撰有《字通》2卷,从周撰自序称:“字而有隶,盖已降矣。每降而辄下,不可不推之本也。此编以世俗笔势质以《说文解字》,作楷隶者于此而推之,思过半矣。”魏了翁亦云,此书“大较取俗之所易谕而不察者,以点画偏旁粹类为目,而质以古文,名曰《字通》。”【注释:分别见李从周《字通序》,《字通》卷首;魏了翁《彭山李从周字通序》,《鹤山先生大全集》卷 53。】

《字通》一书是辨析隶体文字的著述,按隶书笔画多少分部编排,分89部,凡收601字。每字以篆文标目,其下以小字夹注署楷书文字形体,标注音切,训释字义,按“六书”分析字形,并讨论由此而衍生的文字。举例以说明之:

,古文上,时掌切,“辛、旁、示、帝”等字从此。(卷上·上一点类)

,來,落埃切,周所受瑞麦来牟,象芒刺之形,“麥、嗇”等字从此。(卷下·夾字类)

其书卷末还附录了82字,辨正俗书借用之误,所谓“衣裳”当作“衣常”,“芝草”当作“之草”,“负荷”当作“负何”,四库馆臣批评其“于古虽有据,而今断断不能施行”。【注释:清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 41《字通》提要。】

元代陈瑛撰有《篆书》。陈瑛字伯英,青神(今四川青神)人,尝官广德路教授。吴澄《篆书序》称:“宋人能篆书者颇多于唐,蜀文靖公(按,魏了翁)至今为人所称。陈伯英,魏公乡人也,游艺之暇及此,所书《千文》,字体整洁,其可晞文靖者夫!”【注释:吴澄:《吴文正集》卷 21;曹学佺:《蜀中广记》卷 94。】据序文所述,这是一本以篆字书写《千字文》的著述。

三、明代的巴蜀文字学

明代巴蜀的传统学术成就颇逊于其他地域,蜀中学者于小学不甚留意,除了杨慎一枝独秀以外,在文字学方面无甚建树,研究者寥寥无几,著述更是屈指可数,成为巴蜀小学发展史的低落时期。

姜玉洁著有《正字训蒙》。姜玉洁剑州(今广元、剑阁一带)人,其生平事迹不详。【注释:黄虞稷:《千顷堂书目》卷 3;清乾隆《四川通志》卷 10。】是书今已佚,从其书名来看,应该是教育童蒙识字的课本。

李阳春撰有《难字智灯》。【注释:《澹生堂书目》卷 2。】李阳春为渠县(今四川渠县)人,弘治中进士,任行人,出使时拒收外藩馈赠。后官至太常少卿致仕,居乡恂恂如书生。【注释:清乾隆《四川通志》卷 8。】此书久已佚亡,据其书名来猜测,应当是讨论古书疑难文字的著述。

有明一代,蜀中学人唯有杨慎著述最多,成就最大。杨慎(14881559),字用修,号升庵,新都(今成都市新都区)人,少师杨廷和之子,正德六年(1511)进士第一,授翰林院编修。嘉靖三年(1524)因疏谏纳桂萼、张璁获罪,遭廷仗削籍,谪戍云南永昌卫,辗转于云南、四川之间多年,颠沛流离而卒。明何宇度《益部谈资》卷中称,杨慎有著作多达140种,其内容遍及经、史、子、集,号称明代著书第一人。

杨慎所撰有关文字学的著述,按其内容有诸种:

论《说文解字》及“六书”:《六书练证》5卷、《六书索隐》5卷、《转注古音略》5卷(以上《明史》卷96《艺文志》),《说文先训》阙卷(《千顷堂书目》卷3

论金石古文字:《金石古文》14卷(《千顷堂书目》卷31、《四库全书总目》卷192),《石鼓文音释》3卷、《附录》1卷(《千顷堂书目》卷3、《四库全书总目》卷43

论经籍文献文字:《古音复字》5卷、《杂字韵宝》7卷(以上《千顷堂书目》卷3),《古音骈字》5卷(《千顷堂书目》卷3、《四库全书总目》卷41),《奇字韵》5卷(《明史》卷96《艺文志》),《经子难字》2卷(《千顷堂书目》卷3、《四库全书总目》卷43)【注释:现存杨慎著述大多收入清李调元所刊《函海》本,计有《古音骈字》、《古音复字》、《转注古音略》、《奇字韵》、《石鼓文音释》、《金石古文》7 种。另外《四库存目丛书》还收有《六书索隐》、《经子难字》2 种。】

我们于后文分别讨论:

《六书索隐》是杨慎在贬谪滇中时所撰,其自序称“谪居多暇,乃取《说文》所遗、诸家所长、师友所闻,心思所得,汇梓成编。以古文籀为主,若小篆则旧籍已著,予得而略也。若形之同、解之复而不删者,必有刊补也。书成,名之曰《六书索隐》。以韵收者,俾易繙耳”。【杨慎:《六书索隐序》,《升庵全集》卷 2。】此书为辨析古文字形体的著述,按106韵编排,专收《说文》所未收之古字,字形分析以古文、籀文形体为主,而不以小篆形体为据,并标注音切,训释意义。举一例以明之:

,古红切〇一在上犹天也,一在下犹地也,

在中犹人。工字从一从一从,

犹人戴天履地,参三才而代天工也。〇《礼记解》云,……郑氏《六书证篇》曰,……〇以上于工字义有相发而旁及诸字,不欲分之书其全文。后多此例。( 卷一“东韵”)

《转注古音略》也是杨慎贬谪滇中时所著,顾应祥撰《转注古音略序》云:“升庵子谪居于滇,慨古学之旨弗明,而六书之义日晦,于是乎有《古音略》之作焉。凡五卷,上自经史,下及诸子百家之书,靡不究极,而所取以为证据者,五经之外,惟汉以前文字则录,晋以下则略焉,盖本于复古而不欲以后世之音杂之也。”【注释:顾应祥:《转注古音略序》,《转注古音略》卷首,函海本。】杨慎认为“叶音”实乃“六书”中之“转注”一类,因而此书讨论古文“叶音”,却使用了“转注”之名。全书按106韵编排,以平上去入四声分卷,卷中正文收字以正音为准,小注署其“叶音”用法,并征引文献用例为证。四库馆臣批评其对“叶音”的认识,称其所论虽多昧于古音,然“以其引证颇博,亦有足供考证者,故顾炎武作《唐韵正》犹有取焉”,对其毁誉参半。【注释:清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 42《转注古音略》提要。】

  

“六书”学的起源可追溯至南宋时代,郑樵《通志·六书略》为其开山之著,在后来元明时代形成了文字学研究的一大支派,他们借助于《说文解字》中的“六书”概念,并加入新的内涵,用以对文字形体结构进行新的诠释。继郑樵之后,宋元明学者如王柏、戴侗、周伯琦、赵㧑谦等都有所论述,创见颇多,而杨慎在“六书”学研究方面也具有独到的创见。

关于“六书”的归类。南宋郑樵把传统“六书”分为三类,在《六书略·六书序》中说:“象形、指事,文也;会意、谐声、转注,字也;假借,文字俱也。”【注释:郑樵:《通志》卷 31《六书略》。】郑樵所分包括了“文、字、文字俱”三类,而将“会意、谐声、转注”划为一类,“假借”另为一类。这是文字学史上首次对传统“六书”进行划分归类,尽管所分标准及所分类别未必准确。

元代周伯琦也在《说文字原序》中将“六书”划分为三类,云“象形、指事者,文也;会意、谐声者,字也;转注、假借者,文字之变也”。【注释:元周伯琦:《说文字原序》,《说文字原》卷首。】其所分也包括了“文、字、文字之变”三类,但是把转注、假借单独划归为一类,称作“文字之变”,承认转注、假借与象形、指事、会意、谐声在性质上有着明显的不同。

杨慎将“六书”区分出“经”与“纬”两类:“六书,象形居其一,象事居其二,象意居其三,象声居其四。假借,借此四者也。转注,注此四者也。四象以为经,假借、转注以为纬。四象之书有限,假借、转注无穷也”。【注释:杨慎:《古音后语》,《转注古音略》后附。】

杨慎的“六书”经、纬说,是对郑、周之说的更新拓展,从《说文》“六书”的造字功能上加以区分。这一分类即后来盛行的“四体二用”说的滥觞,对后世学者有所启迪。清人万光泰在《转注序言》指出“六书四为体,二为用,体不可离乎用,用不可离乎体。昔之论转注者,俱欲于事、形、声、意外别立一体,故其说多谬”。

戴震《答江慎修先生论小学书》亦云“(象形、指事、会意、谐声)四者,字之体止此也,由是之于用。数字共一用者,如初哉首基之皆为始,卬吾台予之皆为我,其义转相为注,曰转注。一字具数用者,依于义以引申,依于声而旁寄,假此以施于彼曰假借。”后来段玉裁《说文解字注》、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王筠《说文释例》都采用了这一说法。

杨慎还专门讨论到“六书”中转注、假借的问题,杨慎曰:

原转注之义,最为难明。《周礼》注云“一字数义,展转注释而后可通,后人不得其说,遂以反此作彼为转注。”【注释:按: 这段文字非《周礼》注原文,而实为宋《增修互注礼部韵略》卷 3“考”字下毛晃之语,杨慎记作郑玄注文,当误。】许慎云,“转注,‘考’‘老’是也”。毛晃云“‘老’字下从匕,音化; ‘考’字下从丂,音巧。各自成文,非反‘考’为‘老’也”。王柏《正始之音》亦以“考”“老”之训为非。萧楚谓“一字转其声而读,是为转注”。程端礼谓“假借借声,转注转声”。皆合《周礼》注展转注释之说,可正“考”“老”之谬妄矣。……或问: “假借、转注将无同乎?”曰: 假借借义不借音,如兵甲之甲,借为天干之甲,鱼肠之乙借为天干之乙,义虽借而音不变,故曰假借。转注转音而注义,如敦本敦大之敦,既转音顿,而为《尔雅》敦丘之敦,又转音为对,《周礼》玉敦之敦。所谓一字数音也。假借如假物于邻,或宋或吴,各从主人; 转注如注水行地,为浦为溆,各有名字矣。是奚可同哉?【注释:杨慎:《古音后语》,《转注古音略》卷末附。】

关于“六书”之转注,历代的文字学家对此解说纷纭,莫衷一是,较具影响者有声转说、形变说、词义引申说、互训说诸种。【注释:参见裘锡圭《文字学概要》六《汉字基本类型的划分》,P101,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 年。】其中的声转说,早在南宋时代张有的《复古编》中即发其端,张有谓“转注者,展转其声注释他字之用也”,“假借者,因其声借其义;转注者,转其声注其义”。这一说的核心是将文字的转注与字音联结起来,二者之间的关系是义转而音转、音转而义转,而假借与其不同处则在于音转而义不转。杨慎对“六书”中转注、假借的看法应是张有“声转说”的继承发展,即“转注转音而注义”,“假借借义不借音”。

明人赵㧑谦在《六书本义纲领·转注论》中将“转注”划分为五类,即:因义转注、无义转注、因转而转、假借而转注、方音叶音。从现代语言文字学的角度来看,赵氏的因义转注、因转而转是指词义引申而导致声音发生变化,无义转注、假借而转是指本无其字的假借并且产生了音变。同时,赵氏又认为“双音并义不为转注”,“方音叶音不在转注之例”。

杨慎赞同赵㧑谦的转注分类,却不认可赵氏“双音并义不为转注”“方音叶音不在转注之例”的说法,将此两类也归属于转注的变例,云:“然其云双音并义不为转注者,又云方音叶音不在转注例者,又非也。双音并义、方音叶音皆转注之极也。极则穷,穷则变,变则通。盖转注为六书之变,而双音、方音叶音又转注之变也。”杨慎是把“六书”转注的范畴更为扩大了,然而这一说法却未必得到学者的首肯。

杨慎讨论金石文字的著述有:《石鼓文音释》3卷,用以解释周代石鼓文字,是书卷1记录石鼓原文,卷2为今文,卷3为音释。杨慎于书序记其撰著缘由,称尝学于李东阳(文正先生),李东阳告知其藏有宋苏轼之本,“篆籀特全,音释兼具”,较之宋人潘(迪)、薛(尚功)、郑(樵)诸家更全,将为手书上石,未竟而卒。杨慎因其旧本录而藏之。【注释:杨慎:《录石鼓文音释序》,《石鼓文音释》卷首,函海本。】全书共收录石鼓文字700余,除了有今文对释,还对文中出现的部分生僻字、通假字作了音释,于释读周代石鼓文字颇有裨益。然而四库馆臣考察,谓现存石鼓文字剥蚀泐落甚多,而慎所称苏轼、李东阳之全本亦系伪托,其中有较多文字(包括古文原字)为杨慎所附益,实不足为据。【注释:清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 43《石鼓文音释》提要。】

《金石古文》14卷,亦为诠释两周至两汉时代钟鼎铭器、碑刻石阙文字的著述。全书不录原文,仅载今文,亦无音释,间有按语考证史实、器物存佚状况等。其搜集实物数量较多,然遗漏亦不少,释文甚至有任意增益之文,故四库馆臣称其“真伪错杂,殊多疏漏”。【注释:清永瑢等:《四库全書总目》卷 192《金石古文》提要。】

杨慎讨论经籍中文字的著述有《古音骈字》5卷、【注释:按,《古音骈字》有不同版本,函海本为 5 卷,四库全书本作 2 卷,然仅分卷有異,而文字无别。】《古音复字》5卷、《奇字韵》5卷。此三种著作都是讨论经籍中词语用字的问题:“骈字”指经籍中的骈语,即现代所称为连绵词语者,如“凯风、风,端蒙、旃蒙,郁隆、封隆”,“反则、匍匐、扶服”之类。“复字”指经籍中的叠音词语,如“湛湛、童童、戎戎、容容’,“甲甲、㛍㛍、霎霎”之类。“奇字”本指汉代文字“六体”之一,【注释:《汉书》卷 30《艺文志》载“六体”,曰古文、奇字、篆书、隶书、缪篆、虫书。颜师古注曰:奇字,即古文而異者。】是书所收为经籍中出现的笔划有异于通行文字的形体,多为古体字、异体字、通假字之类,如《易》“丰其屋”,《说文》引作“其屋”;“芎藭”,《说文》引作“营藭’;“懼”,《说文》引作“愳”;“岸”,《文选》注引古体作“矸”等。

此三种书均按106韵编排,以平上去入四声分卷,收罗各类经籍中使用的不同文字形体,标注其音切,辨析字形,诠释字义,除了具有标记古音的功能以外,还记录了某一文字的不同字形,可以解决识读文献时认字的难题,其功用类似于现代的连绵字典、异体字字典。《四库全书总目》评介《古音骈字》云:“是书取古字通用者以韵分之,各注引用书名于其下。由字体之通,求字音之通。于秦汉以前古音颇有考证,但遗阙过多,牵合亦复时有”,“大势征引赅洽,足资考证,古字之见于载籍者,十已得其四五,亦可云小学之善本矣”。【注释:清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 41《古音骈字》提要。】这一评语同样也适用于另两种著述,书中虽不无疏误漏略,然而其价值却自有在。

杨慎还撰有《经子难字》2卷,也是讨论经籍中用字的著述。《四库全书总目》评介此书云:“上卷乃读诸经义疏所记,凡《易》《诗》《书》《三传》《三礼》《尔雅》十书;下卷乃读《老子》《庄子》《列子》《荀子》《法言》《中说》《管子》《十洲记》《战国策》《太玄经》《逸周书》《楚词》《文选》十三书。或摘其字音,或摘其文句,绝无异闻,盖随手杂录之文,本非著书。”【注释:清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 43《经子难字》提要。】该书应当是钞录经、子典籍中的一些疑难字词而成,而非专门著述。举两例以说明其内容:

桎梏,音质骨,在足曰桎,在手曰梏。《小尔雅》曰: 扭谓之桎,械谓之梏。( 卷上《易经》)

学鸠,崔譔曰: 学音滑。滑鸠一名滑雕。司马彪曰: 本又作鸴,音仝。陆玑曰: 班鸠也。( 卷下《庄子·逍遥游》

从上面的讨论,我们可以归纳明代文字学的概况:杨慎极为重视文字学研究,不仅著述众多,着眼点广泛,既有对古文字、古音韵理论的探索,也有对经籍文献用字的讨论,在明代巴蜀学者中确属少见,其研实也具有值得称道的成就。而与之相较,其余学者反而显得无足轻重。这种一枝独秀的状况显然是明代巴蜀学术的一大缺失。

转自:“学术痴”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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