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还有一年,就七旬了。到这个年纪,虽都会有或多或少的遗憾,但使我欣慰,又惊讶的是,创作的欲望没有稍减,甚至有“方兴未艾”之势。。
为什么到会这样执着?为什么会这样深情地酷爱着文学?细想起来,可以说,是一条红色的波浪线,把我牵引进文学的道路,并牢牢地拴在上面。
清楚地记得,小学四年级,我的作文分数总没有破过50分。我曾以为是语文老师过于严厉,所以我不喜欢语文。到了五年级,换成一个很年轻,年轻得比我们大不了几岁的女老师。她就是班主任,我的启蒙老师赵凤羽。当老师最喜欢在讲了一篇新课文后,要同学复述课文大意。在我曾上过的所有语文课中,她是唯一善于运用这个办法调动学生积极性的。别的老师几乎都没有用过。我可以大言不惭地说,我是复述课文最优秀的一个。我不知道是那种复述课文锻炼了我的记忆能力,还是我的记忆力在那上面得到了体现。反正遇到这样的机会,都是我大显身手的时候。老师也总是喜欢提问我来做。而且因为我复述的次数过多,也复述得很成功,每每老师都含笑地看着我,满意地点头。就是这样的,无声的鼓励,使我复述课文的兴趣与日俱增。
那年寒假,赵老师布置作业,其中有个作文题目是“寒假见闻”。当时我曾经有个很幼稚的想法:就是以为一篇文章所以很好,是因为用了很多好的“形容词儿”。那时我们都把好的词儿叫“形容词儿”。在构思“寒假见闻”的时候,我就想把自己最喜欢的“碧波荡漾的海面”,“蔚蓝色的天空”,“金黄色的沙滩”这样的词儿,用到作文里。怎么能用上呢?那就必须说自己到海边玩。从我家的地方,到海边去,就必须经过中山公园。可冬天谁去公园玩呢?谁知道公园里冬天是怎么样的呢?我就产生了编的念头。那实际是一次不自觉地创作。我编了自己和伙伴一起来到公园。我感觉写这样干巴巴地走,是没意思的。于是,我想起了当时大家都喜欢唱的歌曲。我就写:我们边走边唱“小鸟儿在前面带路,风儿吹动着我们,我们像小鸟一样,来到花园里,来到草地上……。”那曾是我最喜欢哼唱的歌词儿,所以就很随手地写了进去。
我又想,公园里一定也会有人在打鸟,所以就又写,唱着唱着,忽然听“砰------”一声枪响,我们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是有人打下只鸟儿。那也是因为学《小英雄雨来》的课文,学会了用“砰------”。接着,我又想到该写去看鸟儿。就写了看鸟儿。也忽然想到冬天树上都抹了白石灰。我曾经为此,好奇地问过大人,为什么要在树上抹石灰。大人告诉我是冬天怕虫子伤害树木。于是,我故意把这个编到在公园里看到工人叔叔往树木上抹石灰,我们走上前去问。叔叔告诉了我们如何如何。而后才写怎么去了海边,看到了大海的景象,终于用上那几个描写大海和蓝天的词儿。有趣的是本意完全是为了那几个词儿,竟然不知不觉地进入了“创作”。应当说,这就是我天然的想象力的表现。实际上很多儿童都有这样的想象力,却往往被大人或者老师当作胡扯而给扼杀掉。
那天,对我来说,是太意外了。在作文课上,老师忽然读了我的作文。最初并没有说是谁的作文。本来我还不想听的,一听是我的,就低下了头,很是不自在。因为在那以前,我还从来没有听到过一次老师对我的表扬。读完之后,她说,我的作文有几个很大的优点,一是用了唱的歌儿,那叫引用。一是有人物的语言对话,再一个还用了个象声词“砰”,还有一些很好的语言等等。实在说,老师的讲评完全是恰如其分。那些写法,在我还完全是不自觉的,也没有特别意识到。只不过是瞎猫碰个死耗子。我自己是这样认为,别的同学也许同样会有这样看法的。
对于这样的赞美,尤其是第一次被老师赞美,也是第一次赞美到这样的程度。我脸都发热了,不好意思地一直都低着头,不敢看人。你可以想象到几乎天天都是因为挨批评才提到我的名字,几乎是天天放学后被留在办公室,这样的一个皮蛋,却成了一堂课的最主要的角色。谁也没有过那样的荣耀,包括班里的大队长中队长,在这点上,他们全都在我之下。我不知道心里有多么开心,我不知道心里有多么骄傲。这是我终生都难以忘却的一种快乐。
从那以后,我才深感表扬,鼓励,赞美,对于一个顽皮的孩子有着多么巨大的影响和作用。尤其是我看到作文本上,老师给我划了很多那样波浪式的红色曲线的时候,觉得太美了。我用笔比划着那波浪线,心里感到没有什么比这再好看的了。
可以说,我所以能够在文学道路上这样长途跋涉,这样顽强,遇到多少波折都未曾退缩,都是因为那条红色的波浪线把我牵引上了这样的一条道路,紧紧地把我拴住了。
在我有了爱好文学欲望的时候,我也曾想过那红色的波浪线。那为什么要是波浪的呢?因为美好如波浪,为什么要是曲线呢?或许这条道路本来就不是平坦的。
正是这种认识,使我坚定了走文学道路的意志。而牵引这条线的就是我永远不能忘记的赵凤羽老师!
在我当老师之后,我也想过仿效我的老师。因此,在我为学生批作文的时候,每每都是很深情,很认真地为学生的优秀句子划着红色的波浪线。我不知道老师当年划这些线的时候,是怎么想的。而我批改学生作文的时候,有时就有这样的痴想,希望自己的红色波浪线也能把自己的学生牵引上文学道路。但我没有实现。可赵凤羽老师却是把我牵引上,也拴在了文学上。
晚年,在大学里教书,我曾经对自己的学生说过,一个人遇到一个好的老师会受益一生。一个好的老师能够成就一个人,一个坏的老师能够毁灭一个人。我所说的好的老师就是赵老师。我非常幸运地遇到了她。
赵老师在我三十岁以后,离开了青岛,随着她的海军军官丈夫到武汉方面去了。从此,再也没有见到她。
我遥望着远方,遥望着南方的天空,似乎也能够遥望到长江的波涛。那波涛能不能把我的心声传递到老师的心中?
红色的波浪线啊,我的多少文学梦缠绕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