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月14日凌晨1点多,屏大特教系岭南专班都收到了视障老师黄伟豪寄来的“作业催收”。听到手机的信息提示声,我从床上爬起来,不得了,赶紧打开来看。
尾聲
黑鳳梨報告:
可惡,誰取的綽號,抓到了直接零分計算(誤)。
距離期末作業繳交的最後期限不到 24 小時了,雖然說遲交我也接受,而且我其實沒有那麼在乎分數,分數要多少就打多少,我比較在意的是,能留在腦中的東西又有多少?
先謝謝大家給我許多正面的回饋,雖然只是短短的八次課,我想我會記得一輩子。
當時接這門課其實有點莫名,其中的曲折離奇請洽詢萬烽老師,接了課才知道學生竟然是從海的那一邊來的,第一個問號就是,我在這裡騙吃騙喝的東西能用嗎?那裡的東西我了解多少?能溝通嗎......?我撥開一堆問號,告訴自己,不要怕,反正講錯了他們對這裡也不熟(大誤),既然接了,就好好上吧。
屏東,是我再熟悉不過的地方,十八歲之前都住在這裡,之後來高雄讀書工作,父母親也還住在屏東,每次要來上大家的課之前,都會回屏東住個一夜,晚上和老爸喝個小酒,老媽總是會唸,少喝一點,不要明天讓學生聞到你身上的酒味,我都會說,不要太清醒,四節課比較快過(大笑);隔天上完課,匆匆回家吃了老媽準備的午餐,再趕回高雄上課,雖然累,當了爸爸之後偶爾回去當兒子的感覺其實很好。
屏東大學,小時候我就唸旁邊的附設國民小學,以前叫作屏東師範學院,放假就來這裡打球,考試前就去空教室唸書,上大學要填志願的時候,因為離家太近還故意跳過不填,想跑遠一點,想不到居然回到這裡以老師的角色出現。
教書,我一直覺得老師是一種合法的騙子,拿著以前學的知識,教現在的學生,去面對未來的事,世界不斷的在變動,而且越來越快,騙子要能繼續騙下去,就要與時俱進,也許我講過的東西,過沒幾年就用不上了,所以我希望傳遞的,是一種態度,是一種姿勢。
視覺障礙,也許幾年後醫學進步,這個名詞將不復存在,但在此之前,這個族群仍然缺少著一般人百分之七十以上的訊息接收管道,如何敉平其中落差,還會是個議題,我也暫時不會失業。
因為有人要我聊聊人生,不小心又獨自小酌了一下,所以拉拉雜雜的寫了一些。
幾天後,你們即將離開台灣,回到熟悉的故鄉,除卻衝突的外在因素,人還是人,感受還是感受,教育還是教育;有視障相關的問題還是歡迎大家來討論,有來台灣隨時歡迎來找我,祝大家,在未來,能夠平穩的走著,挫折一定會有,信心不能沒有!
祝 事事順心。
偉豪
看完信,我也回了一封。
伟豪老师:
您好。我有话就直说了。
不知不觉,已经1月中旬,要离台回大陆了。
最近这几天因生病而失眠的时候就会独自从宿舍走到711,在空荡荡的屏东街头走一走,我走到店里也不知道能买些什么,胡乱买些面包当早上的早餐就又跑出来了。这段夜路走得多了,慢慢觉得这些店面的招牌和招牌上的繁体字、路口的红绿灯和灯光映照下的柏油路不再碍眼,已经熟悉。
独在异乡为异客,我在台湾客居了4个多月,第一次离家那么远,第一次离家住那么久,屏大就是我第二个家。
我每天从林森校区的宿舍出来,背了个包就往民生校区跑,拐进福田巷,走过杀蛇溪上的屏师桥,走进校门再走一段路就到了五育楼,搭个电梯就到了10楼的多功能教室。这一切,简单而自然,忙碌而平凡。
我们要上11门课,其中一门就是视觉障碍教材教法。说到这里,我要说声对不起。学期初上课时,我还在熬夜写吴武典老师的长稿,每到早上我都是昏昏欲睡的。我很清楚地记得,有一次上课,我直接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旁边的女同学一巴掌打我脸上,我才醒过来。
我一直都觉得老师是个幽默实在的人。
记得老师说过,写作业要写重点。有一次老师约一位同学齐去找教授看论文,老师手上只有那么几页,而同学手上却有厚厚的一小打。自从那次之后,老师就再也不与他同去找教授了。
老师喜欢说话的方式简单点,写作业的字数少点,总之讲重点就好了。
说话能说很多的人应该很厉害。战国时期的纵横家,例如苏秦和张仪。特别是苏秦,演说气势恢宏,排比隐喻不绝于耳,凭借一条三寸不烂之舌头挂六国相印,一时风光无限。又比如西汉初年的大文豪司马相如,写《上林赋》,鸿文巨制,辞藻华丽,写出了汉武帝率领群臣在上林苑打猎的威风场面。
我以前是个喜欢说很多的人。
我是个编辑,其实没什么文化,不能和上面的大家相比较,写不出什么深度的东西,就喜欢扯一堆,所以我最擅长的是写长稿。
当我遇到老师的时候,我慢慢地懂得了简洁的魅力。辞藻华丽给人的感动更多是遥不可及,生活中很少有人写得出这样的文字;自然质朴给人的感动更多是似曾相识,普通民众没有什么文采但能讲重点戳中人心。
说话简单直接是我所欠缺的,而我终于从老师身上学到了一点点。
所以,我代表我们组上去试教语文课,讲《一棵开花的树》的时候就很勇敢地尝试了一下,只讲精髓。
因为这首诗表达的是暗恋之情,本来就难讲,而我既没有高超的教学技巧也没有直接点明青春期的学习才是重点,结果难免有些苦涩,大家有疑惑是对的。
但是我从来不后悔,因为简单直接是正确无误的,只是运用的方式有点欠妥,我始终相信下次会更好。
这一点就是我从老师身上学到的。老师说得很直白,您教给我们的理论知识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我们淡忘,我自己想了想或许真的如此。
有一句话很流行,教育就是一棵树撼动另一棵树。老师传递给学生的更多的不是课本的知识,而是那份精神,那份风格,那份情怀;很多时候,我们会很快忘了课本上的知识,却长久地记住那些独特的东西。例如民国的大师,胡适、鲁迅、刘文典、沈从文,他们的独特就永远被国人铭记。
我只有20岁,没什么阅历,只是根据自己的学生经历大胆地谈了谈想法。
写到最后,我也不知道还能写什么。
我们都是普普通通的人,有着真真实实的情感,活在当下就被当下感染。
当在桃园登上1月24号的飞机,回过头来看看时,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掉眼泪,很可能会吧。我相信很多人不想那么快回去,但不管怎样虔诚祈求,苦苦哀求,我们又何曾看见这世界为了人们改变。我们不是不回来,而是回不来。
我知道带不走任何的风景,能带走的只是那份默默的情怀。开始我们都很单纯,结果我们都是有故事的人。
想不到,我这次没醉酒也和你说了那么多。
谢谢你,伟豪哥。愿你一切安好,越来越帅气。
习惯坐在第一排的那个男生 莫小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