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爸爸
一
她总是万众瞩目的一缕光,学习成绩总是让人感到吃惊,好像她从来不会有失误一样。体育也很好,代表学校参加各种运动会总是夺冠。她的特长更是让同龄伙伴可望而不可即。
很多家长总会喜欢拿别人家的孩子来做比较,说什么“你要是有人家谁谁谁一点点长处,我做着梦也就笑醒了••••••”之类的话,可她的妈妈不会,因为她就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她给人的感觉就是完美,她的缺点就是没有缺点。那都是她努力拼搏的成果。
但是最辉煌的生命往往暗藏着最悲凉的底色,生命就像一张网,错综复杂。也可能是因为上帝觉得把她制造的那么完美对其他的人不公平,因此赐给了她一个不平凡的生活。
她从小就是一个心事重的孩子。
两岁时爸爸去世,妈妈一个人把她拉扯大。小小的人心里既为自己的家庭与别人不一样而感到难过,又为自己没有爸爸而感到失落。她也知道妈妈每天不辞日夜的工作只是为了让她过上吃饱饭的生活。邻居们都劝她再组成一个新的家庭,这样也有个依靠,她一一谢绝了大家的意见只为了给她安全感。
但是妈妈这样并不是长久之计,毕竟妈妈只是一个弱女子,她也有倒下的时候, 她也知道妈妈的不容易,她比别人都要明白妈妈一旦倒下了这个家就再也不会撑起来了。
在这样的环境下,她从一个寡言少语的小姑娘成长成了一个忧郁文静的少女。
成绩优异的她,很轻松就考上了重点初中,这时候妈妈也在大家的建议下妥协,可又怕女儿会多想••••••
二
就这样,他闯入了她的生活,他40多岁了,人丑,长得又胖又矮。但是他在事业单位上班,虽然不富裕,但是收入稳定,旱涝保收,足够喂饱三张嘴。她和妈妈也搬进了比自己的小房子大两倍的新家,她也有了自己的房间。面对这一切,她表现出无限的欣喜,给他削苹果,给他讲学校的事,甚至有点撒娇的让他带妈妈出去吃饭。妈妈不停地愣怔,担心女儿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竟然主动改口叫爸爸,起初他结结巴巴不好意思答应,憋了半天才喊了一声“哎”,后来时间长了,他就脆生生的答应,但是她的表现可吓坏了妈妈。
每次父女俩出去逛街,当邻里乡亲们问他,旁边那个小姑娘是谁啊?他就满脸骄傲的回答,我闺女!她就在一边乖巧地笑。
三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每天夜里,她拖着演了一天戏的疲倦的身子蜷缩在关了灯的角落里抽泣,她好像受了什么委屈似的,眼泪一颗颗滚下来,她不知道每天要这样哭多久,她只知道,这样每天演戏太累了。他长得那么丑,喜欢在吃饭时喝点酒,还跟着电视里的演员咿咿呀呀的唱几句,唱得那么难听。她最讨厌的是他当着别人的面叫她闺女,好像在显摆什么•••••
可是这是她跟妈妈的秘密,那天妈妈拖着很累的身子走进她的房间,对她说:“丽宝,是妈妈没用,妈妈知道你爱学习,可是学费那么贵,妈妈怎么可能交得起,但是丽宝,他是真心对咱们娘俩好的,妈妈这些年太累了,你就••••••”早熟的她第一次感觉到了生活的无奈,她再也忍不住了,扑到妈妈怀里大哭,她是那么的爱书,她爱学习,她不能放弃自己的梦想。可是,她又能怎么样呢?妈妈只是一个低等的工人,白天打工晚上还要做兼职,娘俩住在一间小屋里,每天晚上迎接她放学回家的就是那盏昏黄的灯,灯下永远是妈妈疲惫的背影。现在,她除了妥协没有别的选择了。
四
熬过了初中,她考上了一所住宿高中,她终于可以远离他了。他起初是不同意的,说学校吃不好。她当着同学的面说,爸,你不会是舍不得给我交住宿费吧?他的脸刷地红了,说,你这孩子。然后就去交了学费。
他给的零花钱她总是拒绝的,他发现她越来越懂事。他的单位离学校很近,经常去给她送一些水果。她只是跟他打完电话以后,总是提前去门口等着,是因为不想让同学看见,而他只是当她懂事,少让自己跑几步路。
她每次往家里打电话,总会故意让妈妈喊他来接,说一些很像一个女儿对父亲说的话,同学开玩笑说他们父女情深,她只是笑笑,因为他的存在,已经影响不到她,她想要的,只是继续的生活费。
她期待高中毕业,然后离开那个所谓的家,毕业对她来说,就是解脱。
匆匆三年过去了,她很容易的考上了自己理想的大学。那个暑假,他找到了自己的好友同事凑了两桌宴席,她也被他拉去了,那次他和他的同事们都喝了不少酒,他说他最大的梦想就是他最爱的闺女能够好好上学,他不奢望她能回家好好陪着他,只求将来有出息了能好好的生活••••••她知道他这是酒后吐真言还是醉酒胡言。
他其中的一个同事醉醺醺的拉着她的手说,看你爸对你多好,你长大以后可要好好孝顺他啊,她也只是笑笑。因为她讨厌他,即使他做再多也没用。
可是那个暑假,她又显得格外听话。她耐着性子陪他去看地方戏,还会学习两句唱给他听,他说那是他过的最快乐的一个暑假。他带她去买衣服,她就在旁边有说有笑,给他讲学校的趣事,给他表演小话剧,拿起衣服一件件往他身上试••••••她觉得自己演的戏太多,有点分不清真实的自己。
尽管这样还是被妈妈看穿,妈妈让她真心对他••••••她也只是笑笑。妈妈走后,她又蒙起被子大哭起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她感觉到了生活的不易和无奈。如果没有他,她就不能继续读书,她只能放弃自己的梦想,可是她爱书,那么爱••••••她不喜欢他,她讨厌他,她希望他消失,并且永远不要再出现在她的生活中。直到她看见他把这个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打到卡上,她才松了口气。
五
她梦想的,终于到了。开学的那天,他为她准备了好多好多并不是必须的日用品,他虽然不能让她过得最舒适,可是他想努力让她成为最幸福的女儿。可他不知道,他这样只会让她更痛苦,他对她太好了,好的让她无法呼吸,他拉着她的小手说:“记得常给家里打电话,有什么事随时告诉爸爸,别忘了你的家还在这••••••”她暗笑一声,家?哪里有家?
晚上她终于没忍住,在漫漫黑夜里大哭起来,她不欠他的,这些钱都是她叫了爸换来的。她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就可以远离他了,这些年她受得委屈,终于快到句号了,她想让这些年的辛酸都哭出来,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他本说好送她出门的,可却一直送到车站,她要去遥远的北方了,她不禁的透过镜子看了他一眼,却没想到他竟然偷偷地抹了一把眼泪,但他的形象在她的心里却没有丝毫改变。
六
过了还没有一个月,他打电话过来,说让她多穿点衣服,天冷,让她注意身体••••••这次她没有顺着他的话说,只是岔开话题说了两句就挂了。她现在在大学里打工,已经可以养活自己了。
第一次过年她回家跟妈妈说了几句话还没等到他回家就匆匆走了,她不知道他有多么想念他。
在她大学毕业那年,妈妈突然倒下了••••••她买了火车票飞速赶回家,妈妈已经瘦的不成样子了,他也瘦了不少,但是她已经顾不上他了,只求医生救妈妈。
但是,现实就是那么残忍。无力回天。妈妈走了之后,他追出了门,拉着她的手说:“丽宝,毕业了就回来吧,哪有小棉袄离爸爸那么远的?这还有你的家••••••”她头也没回就走了,她觉得自己像个孤儿。自从八年前离开了那座她生活了十五年的小房子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家了,她每天这样演戏,演了八年,八年啊,那么委屈,那么累。之前那个他所谓的家里有妈妈,所以才让她觉得还有一丝温暖,现在妈妈不在了,她更有理由选择忘记,尽管妈妈生前不止一遍的说过,让她好好对他。
七
大学毕业,成绩依然优异的她却没有继续读研,她不想欠他太多。她在读书的城市里找了工作,并迅速找了男朋友,她这些年在外面打拼,她也想有个依靠。
正式工作后,她换了电话,他居然打电话到公司来,第一次她不知道是他,他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吓了她一跳,但是她并没有一丝激动,只是更加讨厌他,为什么在她选择忘记的时候突然再一次出现?他为什么还要打扰她的生活?他为什么总是那么的令人讨厌?
以后再次看到同样的号码,她便让同事告诉他她出差了,需要很久才能回来。但是她不知道,远在天边的他有多么想她,想她想到每晚都夜不能寐,早上时常会发现枕头湿了••••••
他终于忍不住了,决定动身去找她。
那天,她吃饭回来,突然看见公司大厅里那个焦急的背影令她的心“扑通”得跳了一下,他怎么会在这?他怎么可能会找到这来?他的到来令她无比的尴尬,她赶紧把他推了出去。
“你怎么在这?”冷漠的神情已不觉穿透了他的心。
“安宝,你看你这孩子,也不知道给家里打电话,天天就知道工作,爸爸不••••••”
“好了,如果没事的话你回去吧。”
他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她给男友打了电话,她不想一个人面对他。可他见了男友,非要留下来吃饭,她没有办法,随便找了一家中餐厅,三个人坐下来,气氛很尴尬。她一直没有张口说话,男友听她说她没有亲人了,却不知道还有个他,因此也不知道说什么,反而一直是他在说。
趁男友去了洗手间,他悄悄探过头来小声对他说,“安宝,我觉得这个人不太靠谱呢!”“我的事不用你管。”她不想跟他对这个话题继续纠缠下去,他是她的谁?他凭什么管她的事?
“如果没事的话你就回去吧,别再给我打电话了。”她自从上了大学,就再也没叫过他爸。
他真的走了,很长时间他都没再给她打电话。
八
过了一段时间后,男友催她结婚,她想了想,应下来,这些年她在外漂泊太累了,她也想有个家,安稳的等待秋来过往。
她在这幸福的生活,可她却不知道,他也在北方,在北方的大雪里让心尽情的破碎。
婚前体检,她被检查出身体痢疾,是遗传原因,只不过她的病比妈妈早发现很多年,她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很不幸的,她不得不住进了医院,男友也在她住院后的第三天消失了,消失的无影无踪,她一遍遍给他打电话,每次都关机,就像她当初要躲开他一样,躲得远远地,为什么老天会对她如此不公平。
她把手机摔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哭,哭完又笑,笑完接着哭••••••她认为她现在什么都没了,家没了,家人没了,现在男友也走了,她认为她已经一无所有了。
男友最后的良心发现,是准备抛弃她的前一天给他打了电话,他不顾一切,辞了工作,马上坐飞机来到了医院。
他打开病房门,看到病床上那个面黄肌瘦的女儿,他抱着她就哭,“丫头啊丫头,你这是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啊••••••”她被他的哭吓蒙了,在这种时候,男友走了,他却来了••••••可他又是谁?在她的心里,他从来不曾是她的谁。
她又像个木头人一样怔怔的看着他火急火燎的忙里忙外,到了晚上他才满头大汗地跑回了医院。
她看着他急匆匆的忙完之后才愣愣的问一句:“你哪来这么多钱?”她知道她这些年上学已经把他的钱用得差不多了。
“房子••••••我把房子卖了,幸亏现在房子好卖,虽然便宜点,但是交易还算顺利,我已经交了住院费了,明天我再去取钱••••••”
他把房子卖了,房子,卖了,他为什么这么傻?自己这样对他,可他却••••••她这次后悔了,她本应该好好对他的,妈妈无数次的告诉她,他对她是真心的,可她还是要自以为是的离开。他们都不是一无所有,他们心里都不曾抹去过彼此。
她再也忍不住了,喊了一声爸,扑到他怀里号啕大哭。
而他,就任她哭够了,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她的冷漠,可这次,他知道她是真的。
“傻丫头,不就是病嘛,能治的,丫头啊,我记得你以前挺坚强的啊,我就这么一个闺女,老天会让我留住她的。”
她刚止住的眼泪又流出来,她当时到底该多么的自私,到底哪来的勇气可以说走就走••••••她不会再走了,这是她叫了八年的爸啊。她觉得对不起他。
在夜里,他看见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但他不知道她这是在告诉自己:活下来,好好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