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脚印
初春的早上,漫步在田间地头,悠闲的跺来跺去,感受太阳的暖意,倾听鸡鸣狗叫的声响,欣赏着路边一大片一大片的麦田,陶醉在微风的轻抚曼舞中,这样的早晨,怎不令人心旷神怡。
远处是山,山腰上一圈一圈全是麦田,当然还有那崎岖陡峭的羊肠小道,真是震撼人的伟大,能改造万物。原本无路,走的人多了,愣是开辟出了路,大山被征服,被踩在脚下。现在看来,想来,走在这样的小道上,还要负重劳作,真是不可思议,要是我,恐怕早轱辘到沟底了。近些年,已很少干农活,虽说年纪不大,可身体状况与十年前已无法相比。
记得小时候,家家户户都到沟底担水吃。鸡刚刚打鸣,大人就早早起床,催着孩子也起来,大人担水,孩子抬水。一根扁担,中间用绳拴个铁钩,睡眼惺忪极不情愿的跟着大人去沟里抬水。我常想,父母咋那么狠心,也不管我俩能不能抬动,非逼着让抬,哪怕是半桶,哪怕抬一小桶,就是要参与,我一直怀疑我们兄妹俩个没长高就怪这。
天麻麻亮,别处都还是一片死寂,可沟里早已是人声鼎沸。农村就这点好,人和人不生分,见了面就聊得来。打个招呼,抽袋旱烟,一路上家长里短聊得不亦可乎。由山顶到山底,一圈一圈,处处热闹,男女老少,花花绿绿,仿佛这一块永远是盛夏,火热,泼辣,就仿佛一个豪爽不羁的汉子,高谈阔论,爽朗大笑,高声吆喝,又像一个淘气顽皮的孩子,嘻嘻哈哈,没个正形。
山路一截宽一截窄,路上全是土,可农家人习惯了与土为伴,这样倒也亲切。最早我是跟着祖父到沟底去饮牛,刚开始心里特不情愿,本来睡的好好的,偏偏催我起床,瞌睡,一肚子的怨气。那时候祖父在我们这个家族是绝对的权威,没人敢挑战,也就是三叔,两个倔脾气,针尖对麦芒。祖父脾气大,我可没那个胆,情愿不情愿都得去。
祖父在前面牵着牛,肩上扛一把铁锹,铁锹上挂个笼(农村用来装东西的容器,用藤条编成),方便在路上拾牛粪。一路上祖父与村里那些大爷们抽烟聊天,我就跟在牛屁股后面,随手抓抓树叶,打打路边的草,踢踢路上的石子,看看悬崖边的树,瞄瞄远处诱人的野果,嗅嗅山间的野花,嘟着小嘴,眼珠子乱转,没精打采的跟着,现在想想,还挺有趣。
下山的时候,我走在前面,祖父牵着牛走在后面,路又陡又窄,他怕我走在后面,牛让山里飞出的野鸡惊着,把我踢着吓着。起初下山我还真有些怕,慢慢试探着往前迈步,祖父边走边鼓励我,教我怎么走,不知不觉倒也下山了。
山下有一眼活泉,泉水透透亮亮的,味道可甜可甜了,我们常到山下玩,每来必喝,水一年四季不停不歇的淌着。在离源头不远处,聚了一个水泉,就成了牛专门喝水的地。那时候农村养牛的人家多,一会儿不大的水泉胡乱插满了牛,低着头,贪婪的吸吮着,不时抬起头哞哞叫两声,继续喝,直到喝得肚皮滚瓜溜圆,才满足的自觉退出来。牵牛的叔叔伯伯或站着,或蹲着,掏出旱烟,嘬两口,山谷中不时传来他们爽朗的笑声,惹得牛不时抬头瞅瞅,到底笑啥呢?喝饱喝足了,祖父牵着牛往回走,我还在山坡坡上跟几朵小花几只蚂蚁玩的起劲,祖父一叫,我忙撵上去。山路狭窄,容不得两头牛并行,于是另一条山路就派上了用场,祖父牵着牛从这边山路上去了,那边山腰上几个人牵着牛正往下赶。
两边的路一样陡,一路上我就跟在牛屁股后面。有时,牛拉了牛粪,祖父就把它铲到笼里,往肩上一挑。过会儿,太阳出来了,慢慢热了,我额头上,脊背上都出汗了,喘着气,步子越来越松软,祖父回头瞅瞅,笑了,让我拉着牛尾巴,我可不敢,慢慢的胆子大了,就双手紧紧攥着,走起来倒真是轻松多了。后来,祖父身体每况愈下,但他还是经常到沟里饮牛,只是前面牵牛的变成了我,后面抓牛尾巴的成了他。
上到山顶,长出一口气。看下面的人,跟蚂蚁似得,一圈一圈在山腰上蠕动。这会,山才真正苏醒过来,鸟叫声,虫鸣声,牛哞哞的叫声,女人的说笑声,男人扯着嗓门开着玩笑,老人抽着旱烟不时咳嗽声吐痰声,孩子把水倒在了半坡,大人训斥着,孩子哭着,真是热闹至极。
就这么一个来回,肚子早咕咕直叫,衣服上裤腿上到处是土,我伸开胳膊,边转身祖父边给我扫,扫净了,轮我给他胡乱的拍打,洗把脸吃饭,吃嘛嘛香。
祖父去世后,家里还养了几年牛,我开始一个人牵着牛去山下饮,有时和父亲一起,父亲担着水,我牵着牛,一路上父亲给我说这讲那,不知不觉,下山上山。
家里不养牛已多年,当年割草的镰刀已锈迹斑斑,捆草的绳子早已老化,铡草的铡刀已被冷落许久。父亲的身体也是一年不如一年,可每每说起那段时光,我们爷俩眼中都充满了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