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再一次踏上归程的时候,总能因眼前之景变换内心的情绪。一段缘,一份情,真真切切。可这柿树,总会在猝不及防时引发我的情思,勾起我借不得的怀念。
我的家乡——柿树洼,一个与柿子无关,或者说在我的记忆里它和红的发亮的柿子扯不上任何一点关系的小村。确实,回头想想,在我吃到过的柿子里头,确实没有一个“户籍”是在我们村的。不过,或许这和柿树的多少有扯不断的关系。
小时候,大伯告诉我,在爷爷小时候这里就是一片柿树林。大大小小的柿树绕着洼地而生,一条小溪在洼地的最低处生出,直贯全村向东。后来涨水,淤泥埋了泉眼,没人疏理,泉水便从地下溜掉了。
后来,村子里来了个寡妇,带着两个儿子住进了村头的土胚茅草老屋。母子生活艰难,不像现在有社会低保支撑,只能靠捡柴为生。不过,她这捡柴很有讲究,枯枝败叶一个不留,断枝残柳一概不碰,说是要活出志气,坚决不碰人家的“不动产”。可真难为了她贵为人母。得益于此,柿树长得硕壮悍然。可就是造化弄人。没几年,老太太的大儿子工地上出了意外,只留给她一个襁褓里裹着的小孙子。小儿子呢,三十出头没个着落,反倒苦了老太太一生坚强。没几天,老太太便重操旧业,手里的镰刀也换成了斧头,讲究啊什么的都像是喝了白水。而村子里的柿树便首当其冲。于村子来说,她是罪人,但于人情来讲,她是母亲。不过,这也确实不能怪老太,谁让这柿树命贱,矮小耐烧不说,还质脆易折,从头到脚都是块好炭的料!
直到老太去世为止,村子里仅剩下三棵带着古典雅韵的老柿矗立在村头。每一次路过,这些老柿都会用最朴质优雅的姿态,给每一位路人一种别致的美感。粗黑龟裂的树皮包裹着坚实的木质,短小黝黑的枝条猛地一窜,90度的立体棱角便跃然枝头。它们不像是杨树有那种细腻柔滑的线条,却有着堪比国画里梅花的那般妖娆。冬天一到,粗犷的树干上挂着数个梅花状的、带着懒柿清香的柿柄,在飘雪的腊月,一股香甜缭绕枝头,也毫不比那“南京复黄香”逊色。
在以前,村子里只要有人在县城打工,我就会缠着他,让他讲小城东面的那条大河,听说那条大河蜿蜒注入黄河,最后流入了大海,但是我从没见过。于是,我常常幻想着村子里的那条小溪的模样,站在村头的制高点俯视这片安土。在我的童年记忆里,我对县城的期待,不亚于面对肉包子时的那种情感。我以为小城的那边会是海,像电视里演的“东方明珠”上海一样。
我是喜欢水的,但是村子里只有井。
农村人家的院子里,井是必不可少的。而我们这两百多户的小村落里,光是井就有一百八九十口。这和许多老镇一样,或多或少都要有上一两口上了年纪的老井。与众多后现代水井相比,老井最大的特点恐怕就是老的只剩下骨架——青石板了。青石板砌的井腰,青石铺的地面,青石雕上的碑文,青石垫起的辘轳架,甚至老井旁边的座椅也都是用青石板一块一块摞起来的。老井不远处有一个青石磨盘,上面有缺了牙的花纹,我和小伙伴们也最喜欢拿油漆小桶,提上一点老井里的水,在磨盘上“饮醉”。井是神圣的,一切关于老井的印象,都该是那经过几代人的亲近,而被磨润得油光滑亮的青石板了,井边应该常会有老人依井而坐,在淡淡的树荫下,谈着那些过去的风花雪事,说着他们眼里的世故人情。
但是,我是生来的晚的,记事的时候,知道关于“老井故事”的老人大都已经不在了。故事虽传了下来,但缺了从井边那些老人口中渡过来的过程,再有趣的故事也都像是变了味儿的爱情,没了那份纯真带来的感觉了。
作为有年轮的小村落,最应值得怀念的应该是已经不存在了的事物了。
记得老井东边的麦场上,有一棵直径近一米的老槐,大概有一百二十岁,但它却没有像书中说的那种“老态龙钟”。自我认识它起,它便是一种病怏怏的形态,卵卷发黄的叶子,朽得发黑的枝干,在与老屋接近的一处,甚至还挂着一张大大的蛛网。听父亲说,是他们小时候调皮,一把火烧得它“中通外直”,后来营养跟不上,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了。它的“肚子”确实很大,大到可以让一个五六岁的孩童自由上下。当然,这么美好的大树一定是属于我们一群小鬼头的了。每当麦季一过,老槐下会被堆起如山的秸垛,趁着大人不在,我们便通过大槐肚爬上树腰,然后一股脑地往下跳,那般“英勇”,堪比“狼牙山五壮士”的视死如归。后来,在我小三那年,两个小伙伴打赌比胆大,一把火烧了老槐,老井里的水都没得救。火燃了两个昼夜,一下子烧光了我的童年...
三年前,离开了那片故土走进小城,当如今又一次走近它的时候,心中不免多了一丝触动。当初的那份情,或许更显了些浓厚。一份缘,一段情,一份爱意油然而生。当我还在珍爱的时候,我想,这一刻便是我想要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