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跌跌撞撞地寻找,终是迷了津渡,日子过得虚无,如同未经打磨的铁块上的锈迹斑驳,尽日沉思仍旧无法堪破世事无常,人情虚妄。明明尚还年轻,却总是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少年,少年,为何你是这般颓废茫然?
他摊开手掌,上面有细小的纹路,迂回悠长,像是这走不完的一生,透过薄薄的表层,目光抵达处即为纤细的心脏,就是这样柔软的东西,弯弯曲曲的缚着自己一个又一个的轮回。所有的脉络都清晰可见,表面似是与他人无异,可于这尘世,每个人都千差万别,拥有者或长或短的生命。少年抬眼,眸光空寂,有一种灵性被捆绑,欲求挣脱,却又不得,只若是这世间万物都与他无关。
多年前,他攀上山顶的寺庙,僧者医生缁衣,有梵音颂出灵魂深处的悲恸荒凉,飘入他的耳朵又恣意地系在他的心上。小师傅立于台阶上,仿佛以一种极端平静的姿态俯瞰世人的喜怒哀乐,问他,“施主自何处来?”他怔怔地无言以对。恐是辜负太多青春年少,竟不知从何而来,该归何处。驮负这一身血肉,不辞踏遍泥泞去寻找生命的来路和去路,风雨打翻世间落尘,他无处去问,只能问自己。
叩拜已毕,天色已昏,焚香的人,可真的从那尊佛像背后看到自己的今生来世?伽蓝燃尽尚余冷灰,费了这近二十年的光阴,他可留下些什么没有?远处的灯火渐渐升起,那个被称作红尘的地方,可是他来的地方?寺那头的钟声沉闷的响起,告诫世人又一日已经逝去。人不语,高山不语。他想,若心中盛满七情六欲,怕是提不起这一身袈裟的吧。
有人问他,说,这世道尚算安稳,未有黍离之悲,家国完整,未有生离死别,到底在怅惘些什么?他说,山上的寺庙又晨钟暮鼓,秋杏红枫,灯火通明车水马龙的城市却是没有的。朋友皆笑他痴傻,空做一副隐者姿态,不照样还在人世里滚滚爬爬。浮生若梦,梦醒,天凉,心冷。而如今,少时梦想尚有余温,人心,却是被如水般的夜染了凉意么?
他穿了一件胸前印有人像的白色卫衣,低声问自己,带着一个人行走,不累吗?一时心如电转,念起三千,有三千尽灭。心上有人,确实苦。这一路行来,他心头到底住了多少人,又丢了多少人。身心俱放,则不苦,可是父母亲友哪一个不是他心头之珠?命中离离落落,他早能平静的面对,还是未能看透无常之谛,兀自沉迷在自己的情天幻海,这块生命的禁地里,却是生而具之,抛不开,舍不下。所以才会有人说生命也是一场修行,真是贴切的比喻。看着镜子中的他自己,虚虚浮浮总是不够真切,孤独的外向者说的大抵就是他这种人吧,一面是极致的喧嚣,能在有些人的面前将生活说的完美无瑕,一面是落寞的安静,说不出深情的话,心城尽是荒芜,无人问津,平静到麻木。
再访山寺时,佛灯古刹依旧,他问僧者“师傅我可能入这空门,此后布衣佛经,不理喧嚷红尘……”,僧者答曰“你可断爱无余,能以莲花处水?”。他默然。“且归去吧!红尘之中,且慢慢行。”未等他做出回向,僧人以收了音进入佛堂。这话,说给他,也说给众生。可是归路在哪里,古旧的灯光给松堂打上暗影,缥缈之间,他只看见掌心的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