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安与晚期罗马帝国
马 勇 著
定价:89 .00元
ISBN :978-7-220-12064-0
壹卷·四川人民出版社 | 2022年9月
《尤利安与晚期罗马帝国》一书全面考察了尤利安皇帝对晚期罗马帝国统治危机的应对和思考。全书就“理想君王”尤利安的历史形象、哲学思想、王政观点、军事行动等重要问题做了一一梳理和回应,深入分析了他在青年求学和成年执政过程中逐步显露的哲学天赋、军事才干和政治智慧。虽然尤利安的短暂执政难改帝国衰亡之命运,但其所代表的异教文明(希腊-罗马文明)与基督教文明之间的决战仍具有重要意义。
本书全面考察了尤利安试图挽救罗马帝国衰亡命运的诸多努力,细致分析了晚期罗马帝国危机的表现和根源。3世纪的大混乱的确极大冲击了罗马帝国的统治,新柏拉图主义针对帝国危机给出的方案是成功的、有效的,尤利安基于新柏拉图主义创造的政治方案和文明方案足以解决罗马帝国的危机,但这一切都因尤利安英年早逝而戛然而止了。
作者简介
马勇,湖南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中国近现代史纲要教研部任教,从2020年开始,任《中国近现代史纲要》教研部部长。
后记
从地理角度讲,亚欧大陆是一块连续的陆地。但是,在世界上古史阶段,这个大陆大体可分为两个地理-文明单元:中华帝国和中华帝国以西的世界。二者的边界即亚洲中心处雄伟的山脉和高原:帕米尔高原和喜马拉雅山脉。为了更好地描述中华帝国以西的世界, 这里将地中海周边的地区称作小西方,将帕米尔高原以西直到大西洋的世界称作大西方。从地理上讲,从欧洲的大西洋沿岸到中亚和印度,并没有不可逾越的地理障碍。但是,就古代的科技条件而言,帕米尔高原和喜马拉雅山脉是任何大规模的政治军事行动的天然障碍。
因此,帕米尔高原以东的世界和以西的世界在古代基本上是一个相互隔绝的世界。这不是说二者没有任何交流,而是说二者都没有将对方视作一个值得严肃对待、值得警惕的对象。西方文明很早就知道地球是球体,但是,直到上古史晚期,对于东亚地区的认识仍然非常模糊。我们的史书中早有罗马、安息等国的记载, 但是从没有与之发生过激烈的政治军事冲突。与之相反,帕米尔高原的以西的世界,自波斯帝国崛起,就逐渐连同为一个整体的地理区域。不同的文明帝国为主宰这片地区进行激烈的政治军事冲突,其血腥和残酷程度远超中国与北方游牧民族的冲突。
初始的人类文明都选择得天独厚的地理区域作为自己的发源地。埃及文明、两河文明、印度文明皆是如此。以埃及文明为例,埃及北边是地中海,西边是广袤的撒哈拉沙漠,南边则是无人居住的非洲大草原和森林,只有东边狭窄的西奈半岛与亚洲大陆相连。这些地理障碍是天然的防卫屏障,可以免于敌人的威胁。两河流域的地理优势大体与埃及类似,但不如埃及那么优厚。两河流域北部的亚美尼亚高原并非不可逾越的屏障,东部的扎格罗斯山脉也无法阻挡从伊朗高原而来的游牧部族。
因此,自两河文明于公元前2000年左右成熟之后, 就不断陷入周边强权的争夺之中。阿卡德帝国、巴比伦帝国、亚述帝国这些帝国的历史就是争相主宰两河流域的历史。帝国的征伐导致文明区域的扩展,从而将战争带到更广阔的世界。亚述帝国对埃及帝国的征伐,已经表明两河地区可以与埃及连为一体。因为从西奈半岛经巴勒斯坦走廊,再经叙利亚到幼发拉底河,有一条可供大规模军队通行的通道。帝国的征伐在扩展文明区域的同时,大大扩展人类的地理视野,从而能够想象将有人居住的地区纳入一个帝国统治之下。这种想象的出现, 带来了天下大一统式帝国。阿契美尼德王朝治下的波斯帝国是大西方世界首个意欲创建天下大一统帝国的政权。经过阿契美尼德王朝前三任帝王的征伐,波斯帝国已是横跨亚洲非三大洲的大帝国,具备了天下大一统的样式和视野。与此同时,在帕米尔以西的东亚,中华文明已经形成,天下大一统的观念已经成熟。
波斯帝国对希腊的征伐可以视作创建天下大一统帝国的最后一步。波斯帝国对天下的征服引发征服天下的帝国运动。波斯帝国止步于地中海沿岸,继希腊城邦而起的马其顿王国借为希腊复仇之名,由亚历山大大帝率马其顿-希腊联军通过十年左右的向东征服,一举摧毁波斯帝国。亚历山大的军队所到的区域皆成为帝国的一部分,将古代西方人的地理视野推至极致。波斯帝国被摧毁,彻底消失于世界历史的烟尘之中。与之相比, 同属天下大一统的中华帝国从未遭遇过这样的政治军事冲突。
亚历山大的东征同时将希腊文明带到中亚和印度,孔雀帝国和贵霜帝国皆有希腊文明的因素。亚历山大帝国很快崩溃,同时导致天下的破碎和权力真空。罗马帝国乘机崛起,将环地中海的世界纳入一个权力统治之下,从而创建出西方人第一个真正的天下大一统帝国。不过,罗马帝国从未能继承亚历山大帝国在两河流域以东的地区。从亚历山大帝国的视角来看,罗马帝国将两河流域以东的世界隔绝到天下之外。这个地区恰好属于第一波斯帝国的核心区域,从而为波斯人复兴自己的文明和继续追求天下大一统帝国提供了机会。
罗马帝国与帕提亚帝国、萨珊波斯帝国前后几百年的冲突,可以视作第一波斯帝国的继承者与亚历山大帝国的继承者之间的冲突,冲突的核心在于对天下的主导。从大空间视角来看,帕米尔高原以西的大西方世界,在创建天下式帝国的历程中,分化出两个主要代表:依凭希腊文明的罗马帝国和依凭波斯文明的波斯帝国(帕提亚帝国和萨珊波斯都是这一帝国的继承者)。二者基于不同的文明原则和地缘诉求,始终处于冲突和对抗之中。从空间上看,罗马帝国是小西方的代表,帕提亚和萨珊波斯是伊朗高原的代表。
从整个亚欧大陆的帝国分布来看,帕提亚和萨珊波斯代表的波斯文明处于西边的罗马帝国与东方的中华帝国的中间。在罗马帝国的存续期间,帕提亚和萨珊波斯处于劣势。但是,随着罗马帝国分裂,东罗马帝国式微,崛起的阿伯拉帝国继承了波斯帝国的天下视野,不仅恢复了第一波斯帝国的地理范围,而且远远超出。这意味着,争夺帕米尔高原以西的大西方世界主导权的历史运动并未停止,而是在新的层面继续扩展。不过,中国始终未参与这一历史运动。
罗马帝国是西方文明唯一的一个天下大一统式帝国。同时,它也是一个多民族帝国。但是,不同于统治民族占主体的多民族帝国,罗马帝国是一个少数族群统治的帝国。罗马人不仅在人数上属于绝对少数,而且帝国境内的民族比罗马人古老得多。如何统治这样一个帝国,始终是一个大麻烦。最可行的方案就是将帝国境内各民族融合成一个新的民族,这就需要打造一种大一统文明。罗马帝国刚形成,希腊智识人就致力于这一目标。当然,希腊智识人的意图非常清楚,将希腊文明塑造成大一统文明样式,以契合罗马帝国这一庞大的身体。希腊智识人的努力取得相当大的成就,其标志就是2 世纪的五贤帝时代。
但是,罗马君主制皇权继承的问题导致了3世纪的大混乱。就如同任何帝国一样,大混乱严重削弱了罗马帝国。以普罗提诺为代表的新柏拉图主义者看到,帝国的大危机实际上是文明危机的一种反映,因此在综合各类古典哲学流派的基础上,打造出新柏拉图主义哲学体系。新柏拉图主义者意图通过这个具有浓厚神秘主义色彩的思想体系,继续打造守护帝国文明的智识人阶层。从实际效果来看,新柏拉图主义取得相当成功,的确打造出一批守护希腊文明的智识人。尤利安皇帝就属于这个智识人群体。
从结构上来讲,基督教拥有一种大一统形态,它的普世宣称的确契合罗马帝国对大一统文明的需要。但是,它的教义原则与希腊文明有根本冲突。新柏拉图主义尽管拥有极强的禁欲主义特征,也追求灵魂的不朽, 但是它在本质上仍是一个哲学体系,承载的内核仍是古希腊文明的理想。它们的确有一致之处,恰如儒教和佛教亦有一致之处,但二者对人的生活方式的理解本质上不同。这是异教和基督教之所以形成竞争的根源。
如布克哈特所言,君士坦丁大帝在赋予基督教合法地位时,兴许更多的是出于帝国政治斗争的考量。但是,这一做法开启了帝国基督教化的进程。基于基督教汲汲于对帝国精神的领导权,君士坦丁大帝的政策无异于在政治上支持基督教、打压异教。从世界历史来看, 尤利安的异教复兴运动是必然之举,因为即便不是尤利安皇帝,也会有另一个皇帝发动这样的复兴运动。
因此,尤利安皇帝发起异教复兴,绝非仅仅出于个人对异教的狂热,更高层面上是出于复兴古希腊文明的使命感。正是这一目标才将当时的异教智识人团结到自己周围。尤利安皇帝本人是新柏拉图主义的虔诚追随者,是新柏拉图主义者眼中的理想君王。因此,他的异教复兴运动看起来具有强烈的理想主义色彩。但是,这并不是尤利安的复兴运动失败的缘由。无论是从实际效力还是基督教的反应来看,尤利安的异教复兴政策都击中了敌人的要害。尤利安复兴运动的失败,仅仅归因于他偶然地战死于波斯前线。假如他能多统治十年或二十年,异教未必然会失败,就如中国儒佛之间的相争,总是要提到“三武灭佛”运动。没有政治权力的支持,任何宗教都不可能得势。这是世界历史证明的普遍法则。
在罗马帝国衰亡史的叙述中,尤利安所占的比重并不大,因为他的统治时间太短。但是,由于异教智识人将帝国的衰亡归因于帝国的基督教化,尤利安总是进入帝国衰亡论述的视域,阿米安努斯和佐西莫斯是最早的例子。将帝国的衰亡归因于基督教是一个无从证实的命题,正如异教智识人也无法保证,若尤利安的异教复兴取得成功,帝国就一定不会衰亡。帝国的衰亡有太多复杂的因素。东罗马帝国的历史倒是证明,一个基督教帝国仍然可以保有强大的战斗力。帝国自有帝国的生存逻辑,面对生死存亡,基督教信徒也会拿起武器勇敢战斗。历时数百年的十字军东征和各类骑士团组织证明, 凭靠信仰也可以打造颇具战斗力的军队。
但是,尤利安所代表的异教文明和基督教文明之间决战,仍具有重要意义。后人往往觉得基督教与新柏拉图主义没有本质差异,实际上这是基督教取得胜利后, 充分吸收了新柏拉图主义理论打造自身政治神学架构的结果。基督教对新柏拉图主义的吸收,可以视作基督教对异教文明的容纳和妥协,以此吸引异教智识人。可以设想,尤利安的复兴运动若取得成功,整个异教教会也将明显具有基督教教会的特征,新柏拉图主义的至高之神也会愈发具有人格化特征。这就如同儒佛在漫长的竞争和打斗过程中,相互影响,儒教不得不吸纳佛教的形而上学,佛教不得不吸收儒教的政治哲学,到明代竟有儒释道合流之事。但是,儒教文明在艰难地打斗过程中存活下来,异教的希腊文明却消散于世界历史的深处。
在中国古代史上,有“亡天下”和“亡国”的论争,儒教智识人普遍将“亡天下”视作最可怕之事。“亡天下”指的就是儒教智识人所承载的文明理想的灭亡。用之比附尤利安的异教复兴,尤利安的驾崩标志着西方“天下”的灭亡。从这个角度看,利巴尼乌斯对尤利安驾崩的后果的铺陈,就没有丝毫夸张。对异教智识人来说,大地的确陷入了黑暗。
与中国古代的文明冲突相比,罗马帝国的文明冲突有一点颇令人诧异。中国古代的儒佛相争绵延千年,有三位不同朝代的皇帝灭佛,而罗马帝国史上,尤利安皇帝是唯一一位发起文明内战的皇帝。在他之后,竟然再没有异教皇帝。绵延千年的希腊-罗马文明竟然在一次决战之后,就偃旗息鼓,着实令人诧异。是基督教文明太过强悍,还是异教文明本身存在问题?这里仅限于给出一般性的观察。
我们常常将异教文明统称为希腊-罗马文明,有时也称作古典文明。实际上,在这一传统内部,希腊文明和罗马文明并非铁板一块。罗马人称雄于地中海时,在希腊人看来,实属一个蛮族。当时的罗马人,尚未有自己经典的诗文作品,拉丁语仍是乡巴佬的乡间俗语。面对辉煌的希腊文明,罗马人倾心学习。但是,罗马人的意图不是希腊化,而是通过学习希腊文明,打造自身的拉丁文明。罗马人在这个方面取得了辉煌成就,但远远说不上达到希腊文明的高度。罗马人自身的文明意识导致帝国分为两个文明区,说拉丁语的西部和说希腊语的东部。从语言的角度来说,罗马帝国从未实现大一统文明。两个语言区的区分,大体上对应了后来帝国分裂后的地区。
不管是基于希腊文明还是罗马文明,帝国智识精英在打造帝国的大一统文明时,从未能成功打造出一个主动承载帝国文明理想的担纲者阶层。换言之,罗马帝国从未能像中华帝国那样,将儒生打造成一个负载“天下兴亡”的担纲者阶层。要想打造一个文明的担纲者阶层,必须是政权和智识人合作的结果,即通过成熟的官制和官办学校的配合。智识人既是文明的守护者,又是帝国的真正的统治者。新柏拉图主义本来能履行这一功能,尤利安皇帝亦有意识地通过公共教育改革,试图打造一个这样的阶层。但是,历史没有给尤利安这个机会,也没有再给异教文明机会。基督教教会史家尤塞比乌斯在君士坦丁时代试图将基督教与帝国融合成一个神权帝国,由基督教教士来承载帝国的兴衰。但是,到了5世纪初,奥古斯丁迫于异教智识人对基督教的指责和帝国极度虚弱的现实,竟将上帝之城和地上之城剥离, 拒绝让基督教教士承担救护帝国兴亡的政治责任。
西方异教文明的命运告诉我们,一种文明一旦灭亡了,指望凭借智识人的薪火相传在未来的某一天复兴, 是不可能之事,至少世界文明史没有任何先例。这应当是中国文明的担纲者值得警醒的教训!
目录
导 论 / 001
1 尤利安的历史形象嬗变 / 001
2 问题与视野 / 013
第一章 尤利安与君士坦丁王朝 / 031
1 君士坦丁时代 / 032
2 尤利安的童年和少年 / 049
3 哲学青年 / 069
4 抉择 / 088
第二章 尤利安与帝国的蛮族危机 / 105
1 高卢的地缘特征和蛮族问题 / 106
2 征伐野蛮人 / 115
3 “尤利安是奥古斯都” / 135
第三章 尤利安与理想君王 / 167
1 尤利安与哲人王传统 / 169
2 尤利安的理想君王 / 183
3 尤利安的王政观 / 201
4 哲学与政治的纠缠 / 217
第四章 尤利安与罗马帝国的文明内战 / 223
1 罗马帝国的文明问题 / 225
2 新柏拉图主义与罗马帝国的文明危机 / 237
3 尤利安的师承 / 256
4 尤利安的新柏拉图主义 / 270
5 尤利安对基督教的批判 / 301
6 尤利安的异教教会 / 329
第五章 罗马与波斯 / 343
1 罗马帝国亚洲疆域的地缘特征 / 345
2 罗马与波斯的战争史 / 353
3 远征波斯 / 360
结 语 / 407
参考文献 / 417
(一)中文文献 / 417
(二)外文文献 / 419
尤利安年表 / 423
后 记 / 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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