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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初的知识分子

2023/1/4 9:18:18  阅读:142 发布者:

“知识分子”一词,中文见于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系intelli-gentsia的翻译,原指19世纪下半叶俄国社会的一个原型阶级,因此又有译为“知识阶级”者。这个专指一群特殊人物的名词,于1860年在俄文中首次出现,以后传播世界各地而被广泛使用。它的含义是城市中的一个新层次,也可以说是城市精英分子(urban elite)。但是各种译文多未尽符合原意,例如德文,学者、专家、知识分子诸词可以互换使用,英美则谓劳心者(non-manual workers)为知识分子。中国历史上原有“上大夫”一词,意义与“知识分子”相近,然译者弃而不用,可见现代知识分子与传统的上大夫或士人显然有不同之处。

知识分子是现代社会中的一个阶层,其条件是受过良好的教育,不以手艺或劳力为职业。假定以二分法区别社会为传统与现代,知识分子是进步的,是促进现代化的精英分子,他们将传统带到现代化。不过,在传统到现代化的进程的初期,商业阶层尚未兴起,是其与西方社会现代化基础不同的现象。具体而言,知识分子是包括教师、学者、士绅、中学以上学生、自由职业人士(如作家、艺术家、律师、新闻记者等)的代名词。

知识分子既与现代化有关,在此必须将现代化的定义略为说明。“现代化”是一个抽象名词,具体的说法盖为政治、经济与社会的发展和变迁。所谓发展和变迁,在社会,是循着西方先进国家的轨迹,求得工业化(包括城市化),职业的衍分,个人社会地位有上下左右移动的可能性(传统社会地位,个人属于某一阶层,几乎没有改变的可能性),教育发达,人民普遍识字,知识水准提高;在政治,由专制政体进而为代议制度,经济从放任走向国民福祉。归纳起来,现代化就是选择性的制度变革,在变革中可能放弃了一部分传统,保留了一部分被认为是精粹的;保留多少,放弃多少,视社会的求变因素而定。

知识分子既是现代化的精英分子,对于“精英”一词亦当有所界说。一位社会政治学家说:平等社会中并不强调上层与下层有地位上的悬殊,但是在精英社会,其握有地位者便受到一般人的尊敬,无论是商业界、知识圈子、政府机构中都是如此。上层与下层之别,是上层地位的受到尊敬,上层领导下层。当然没有任何社会真正运用这种理论来区别人与人之间的地位,也未尝真正有这种社会发生,但是任何社会都或多或少有类似实质的存在,所以用二分法来讨论社会结构的学者,便有精英之士和老百姓的区别。知识分子在任何社会都是受尊敬的,所以通常都把他们列入精英阶层。

知识分子是新观念的倡导者,因此他们在现代化迟缓的国家特别受到尊敬和重视。讨论一个国家的现代化,便必须讨论知识分了的观念。换而言之,知识分子与现代化是相提并论的。

此不仅在19世纪的俄国如此,东方和南美诸国亦复如此。发展中的国家,其知识分子大同小异。史华慈(Benjamin Schwartz)比较19世纪中俄的知识分子,认为两者没有太大的区别。这两个国家面对西方的社会,都有一个长久的传统:在俄国,一方面是大量的农奴,占全国人口十分之九;另一方面是专制政治,得贵族的支持。在中国,虽无农奴,贵族比例亦少,但人口百分之八十为文盲,生活在农村社会,情况几与农奴无异,而中国的政治也是专制的。由于受到西方的影响,知识分子便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不过俄国的知识分子来自教士和士绅阶级,农奴中绝难产生知识分子。中国则不然,中国的知识分子虽然来自士绅阶级,而士绅多以世代务农自诩,事实上知识分子亦有起自田间者。科举制度废止(1905)之后,新式教育兴起,留学风气大开,知识分子的结构便改变了。

02

知识分子的结构

本文以戊戌变法至五四运动时期的知识分子为讨论范围,虽然仅仅是二十余年的时间,却是中国变迁最大的时代;时代变迁很大,知识分子的变迁亦很大。戊戌变法、立宪运动、辛亥革命、五四运动都可以说是知识分子的运动。这四件大事对中国的影响极为深远,推动这四件大事的知识分子,思想和结构也是有区别的。

戊戌变法(1898)是西洋思潮影响下的改革运动,推动此一运动的人物几为清一色的士绅阶层。据估计,领导人物有传可考者四十八人,其中进士二十八人,举人八人,贡生三人,生员二人,无功名而有捐纳官位者四人。他们的西方知识得自一些翻译作品,或因与西方人士接触,或游历西人的殖民地和通商口岸,得到一些一鳞半爪的卬象。可说所知有限,甚而一知半解。真正到过西方的(五人曾游欧美,一人游日本),又因语言文字的隔阂,未必能有深入的观察。能提出变法观念的不过二三人,但并不在变法运动的中心(如马建忠、严复)。或因本身已进人统治阶级,缺乏积极进取的观念,虽有所知,亦保留而不敢流露。如黄遵宪,尝谓太平世在民主,但不敢明言。

戊戌变法之后,接着有立宪运动(1906-1911),立宪派人的背景,以咨议局(1909年成立)和资政院(1910年成立)的一千六百余名议员为例,出身亦大多来自士绅阶级。百名议员中九十一名貝有传统功名,其中进士占百分之四点七,举人一十九点一,贡生四十三点一,生员二十四。留日或受过新式教育者约当百分之二十。

与立宪运动同时的革命党,亦多相知识分子组成。以同盟会为例,该会成立时(1905)基本会员七十人,一年之后发展为六千余人,辛亥年已超过二万人。其中的领导人物大多数为留日学生,具有传统功名者比例甚微。有传可考之革命党人三百二十人,其中有传统功名者,进士二人,举人六人,贡生二人,生员三十三人。

五四时期(19161921)的知识分子与辛亥革命前的知识分子有了实质上的不同。传统的士绅已渐渐失势、代之而起的是新生的一代。由于留学日本和欧美人数的激增,发生巨大影响力量的是这一批留学生。

从上面所举的四个例子,显然可以看出知识分子的结构各有背景上的不同,这种差异与中国的教育政策有密切的关系。戊戌时期的知识分子由士绅阶级组成,盖为传统科举制度使然。科举制度废止之后,士绅阶级不再有继起者。但是直至最后一代的士绅凋残老死,这一阶级依然有他们的影响力量。士绅在立宪运动中的举足轻重,便是非常明显的。乃至同盟会和五四时期的人物,仍不乏有传统功名者具有相当的影响力。

但是,立宪派人与戊戌变法领袖们的背景显然已有所不同。立宪派人虽然百分之九十为士绅阶级,其中百分之二十已接受了新式教育,若干人兼具传统功名和新式教育的背景。此一改变,显示新式教育在中国已有相当成效。清朝于1907年设立学部,命令全国各省普设新式学堂。1909年各式学堂略为五千七百所,其中千所有中学以上程度,学生一百六十余万人,中学以上者十九万余人。

由此可知与传统迥异的知识分子已渐次兴起。立宪派中有百余人为留日归国的学生,同盟会中几全部由留日学生所领导,此与中国的留学政策大有关系。由于日本明治维新的刺激,满清末年朝野皆以为日本足为效法,官方派遣学生留日,民间私费留学,亦一时蔚为风气,尤其日本战胜俄国之后,留日风气更盛。据估计1904年去日本者一千三百余人,1905年二千四百余人,1906年八千余人,总数已超过一万五千人。

留学的风气继续发展,留日以外尚有去欧美者。中国派遣学生留美始于1872年,当年清政府派遣幼童三十名赴美求学,是为留学的先驱。惜因清廷政策改变,留美学生无显著增加。直至1915年,留美人数不过二千六百余人。留学欧洲的风气到民国成立之后方始大盛,而大多前往法国,1912年至1913年间约为四百余人。1919年又四百余人,1920年一千二百余人,合计约三千人。虽然留学欧美的人数还不如留日者多,但对于知识分子的结构影响很大,五四运动几乎是留美、留法、留日学生分享其领导权。

综观自戊戌变法至五四运动时期的知识分子的背景,显然渐次在推移变迁:最早是传统的土绅,接着是士绅搀和留日学生,最后加人了留美留法的学生,士绅退到不重要的地位。

03

知识分子观念的推移

知识分子背景的变化所透露出来的意义是观念的蜕变。自从鸦片战争以来,中国遭受列强的侵略,面临着空前的巨变时期。传统士绅为了维护固有的文化,师夷制夷,模仿西方的技术,戊戌变法之前有所谓自强运动,这显示统治阶层的观念已有所改变。但是自强运动发自于上,与一般知识分子的关系甚少。戊戌变法才是知识分子所领导而掀起的运动。自强运动固然开了技术革新的先河,但欲救中国的危亡,非从制度上着手不可。

因此,知识分子吸取西方政治家的一些说法,想改变全盘旧有的制度。但是康有为领导下的变法维新,既要变军事,又要改政制,再要讲外交,更要求内治。在康氏的变法计划中,军事、政治、财政、社会……无所不包,且急于短期内实行,终于一事无成。政变之后,维新成了泡影。康氏求变操之过急,是维新失败的原因之一。最大的失败是观念不清,其求变计划芜杂而无选择,在传统积重难返的情况下,难逃失败的运数。

立宪派人得戊戌失败的教训,认识了康有为芜杂观念的缺点,要得改革有成,必须从根本上着手。他们认为国会制度是为根本。在梁启超领导下的立宪派人,三度发动请愿(1909~1910),敦促清廷立即召开国会。知识分子的政治运动,这一次是相当有声色的。

所谓代议制度,必须要人民有行使权利的知识。以中国百分之八十的人民为文盲,空谈国会是不切实际的。立宪派人有见于此,认为欲达成代议制度,必须以教育人民为根本,所以他们倡言新民,敦促开明专制,严复译赫胥黎、穆勒,著《原强》、《辟韩》;梁启超介绍人权思想家卢梭、孟德斯鸠、达尔文等,著《新民说》,都是以民权及开明专制为着眼点。严、梁对中国近代思想界的影响,人民权利观念的唤醒,无有出其右者。他们都是立宪派的重要领袖。

另一批知识分子,由于受到屡败于列强和变法遭受扼阻的刺激,认为所以对外屈辱,对内不顾国计民生,完全都是由于统治王朝的不德与无能;非推翻传统,建立民主政治,不足以言改革。正好面对一个衰微的异族统治者,原型的民族主义顺势而入。一批激进的知识分子在孙中山的领导下,组成了革命党。革命思潮,蓬勃而不可阻挡。加上立宪运动的难期成效,立宪派与革命党合流,遂掀起了辛亥的大革命。

辛亥革命之后,固然实现了民族主义,但革命党人所希望的民主、立宪派人所要求的代议制度,仍然有非常大的距离,所以有人说辛亥革命名为革命,实际上只是改朝换代(dynasty circle)而已。这种说法固然难为我们所接受,而社会传统的依然如故,鲜有现代化的实质,却为事实。中国知识分子必须再有进一步的考虑。五四运动所以由一个反抗帝国主义的运动变为巨大的政治思潮,正是因为辛亥革命的局限性而来。

五四运动是知识、社会、政治运动的结合,共产主义、自由主义、经验主义、功利主义、无政府主义等在此一运动中表现无余。知识分子攻击传统伦理、风俗习惯,乃至于传统的历史观、宗教观,无不在检讨之列。知识分子的两大要求,一是真正实现民主,走向现代化的政治制度;一是发展科学,求知求真。两者的最终目的,是使得国家独立和强盛,这是自强运动以来不变的目标。中国之走向另一次大革命在所不免。

检讨戊戌变法以来的种种运动,其目标虽然不变,但是知识分子的观念却是不断地在变。他们寻找国家独立强盛的方针,有见于统治阶层模仿西方技术的不成,进而推动制度的变革,最后发展为全面理想的检讨。很显然,知识分子的观念在一步步地推移,这种推移显示知识分子在进步中,到了五四时期,真可谓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有一点值得注意,从戊戌到“五四”,这二十余年间,知识分子正好分成了两代。前代受传统的影响深而不能遽然摆脱;后代受了西方式的教育,已不再为传统所范围,俄国革命之前也有父子两代,父代提出了观念,子代要求实行,中国则不然,两代之间都在追求观念,都在身体力行。究竟中国应该选择哪一条路?民主与科学两大目标似已大致决定,但是采取什么样的手段,众说纷纭,分歧分裂,知识分子本身亦不能统一。

04

知识分子的年龄及地域分布

知识分子发生决定性影响的年龄,是他们的青年时代(四十五岁之前),无论中西,似乎很少例外。戊戌变法时康有为只有四十二岁,辛亥革命时孙中山和梁启超分别为四十六岁和四十岁,这正是一个领导者的成熟的年龄。但是那些赴汤蹈火的志士们则在二十岁至三十岁之间。谭嗣同死时只有二十二岁,这是一个传统的殉道者。革命党早先杀身成仁的陆皓东、史坚如、陈天华、林觉民、徐锡麟、秋瑾、邹容、吴樾等人只不过二十四五岁。温和的立宪派人,平均年龄是四十岁。“五四”的领导人物,除了蔡元培四十一岁较长之外,陈独秀只有三十八岁,胡适二十六岁,钱玄同三十岁,刘半农二十八岁,傅斯年、罗家伦等才二十一二岁。

从年龄上可以看出知识分子的激进或稳健。他们愈是年轻,愈是有冒险犯难的精神。相反,年岁愈是增加,愈是趋于稳健,甚而退回保守。严复和梁启超在年轻的时候思想激进,反传统反专制,梁启超且曾一度要求革命。但是当他们过了四十五岁,都不约而同地趋向保守。黄遵宪在三十五岁的时候,以民主为大同的理想;四十五岁以后,要求渐进,提倡“君民共主”。陈独秀年轻的时候,由民主而共产,思想极端激进,但到了晚年,又以为民主是理想的制度。当然这只是一般的趋势而已,并非没有例外。

知识分子的地域分布,对中国现代化的横面发展,有相当关系。士绅知识分子受科举制度学额的影响,地域分布已有不平衡的现象。科举学额的分配,因各省“文风高下、钱粮丁口之多寡以为差”。中国文风较盛的省份在江南及中原各省,完纳钱粮较多而人口稠密的地区亦在江南和中原一带,因此,科举出身的士绅亦以这些省份为多。科举制度虽于1905年被废止了,直至辛亥,士绅出身的知识分子,其比例仍受科举余绪的影响,情况并无太大的改变。新式教育兴起之后,知识分子岀自得风气之先的省份比例甚高。富庶的身份,教育发展较快,知识分子亦多。最巧的是沿海各省同时是得风气之先和富庶的地区。据一位学者的统计,留学欧美和日本的学生,大多出自江苏、浙江、广东诸省。留美学生以广东籍者最多,从1909年至1945年间,广东留美学牛占全数百分之二十四至而五十一。江苏次之,占百分之十三至二十八。浙江第三,占百分之六至十二。如以江浙合计,所占比例为百分之十九至四十。广东与江浙比较,前者比例较大,但广东籍学生,其中有若干为在美华侨的子弟,并非国内出生,实际上应以江浙为首位。江浙向称首善之区,既得风气之先,一般人民又较为富有,支持子弟出国攻读是比较普遍的现象。

赴欧洲攻读的学生,在德国者仍以江苏、浙江居首位,广东、福建次之,学生的家庭背景与留美者大同小异。留法学生的情况与留美留德者则大不相同,四川、湖南、广东、江西各省所占比例甚高,他们大多得勤工俭学组织的帮助,不能以财富关系来解释。

留日情况,其顺序为广东、江苏、浙江、辽宁、四川、福建、湖南、湖北。除了财富关系,还有地理上便于接近的因素,所以辽宁的比例提高了。

留学生归国之后,按理应该回到他们的家乡服务,但实际并不如此。留学生回国,不入政界则从事教育,两者的机会都以大城市为方便。留学生入教育界的比例最大,而学校更是集中在大城市,尤其是北京和上海两地,知识分子大部分分布在这两大城市。据统计,1922年全国有大专学校一百二十二所,河北省占四十八所,其中四十所在北京,江苏省九十二所,十三所在上海。1932年全国大专学校一百零八所,三十五所在河北,十七所在北京,江苏有三十四所,二十五所在上海。1947年大专学校二百零七所,河北省有二十五所,十三所在北京,江苏有五十七所,三十四所在上海。

知识分子既集中在大城中,乡村无形中便被遗弃了。农村与城市脱节,势属必然。民国年间沿海城市及通商口岸有长足的进步,而闭塞的农村依然过着旧日的传统生活,鲜有改变。

05

知识分子的进取态度

知识分子对于政治和社会所采取的态度,不外抗议、疏离和退隐三种。当他们不满于现实时,则抗议要求改革;抗议不遂,则产生疏离,进而自树旗帜,从事理想的政治社会运动。如果抗议与疏离运动均不获实现,往往顿荫退隐之念,不再过问世事。抗议和疏离是积极的,退隐则是消极的。中国知识分子的性格是属于积极进取的,这可从历史上找到许多例证,从子产不毁乡校一事(公元前542),已可看出知识分子早已有了抗议的传统。汉代王咸领导太学生抗议非刑言官,郭泰批评时政,宋太学生陈东请诛不法宫更,都是知识分子抗议态度的表示。中国的御史制度,提倡敢言直谏,尤为中国知识分子的传统。到了近代中国,因为列强的侵略,时政的败坏,知识分子提出抗议者更多。冯桂芬的《校邠庐抗议》、郑观应的《盛世危言》、康有为所领导的公车上书,是戊戌时期的典型例子。到了立宪运动时期,立宪派人三次请愿,要求国会,是典型的现代性抗议。五四时期,学生要求拒签巴黎和约,又是一次轰轰烈烈的抗议运动。

抗议是一种建设性的求变方式,往往迫使统治者不得不自动改革。西洋各国的代议制度,大多是在抗议的迫促下实现的。但是抗议究竟属于温和的求变。由于其性质温和,往往不能达到所要求的目的。抗议失望之后,知识分子顿萌疏离之念,转而从事激烈的运动。章炳麟原属戊戌抗议的一型,但是清廷使他失望疏离,转而从事革命。孙中山何尝不希望以和平的方式达到改革的目的,他上李鸿章书原属抗议表示,其改而领导革命,是疏离之后的一定发展。再以立宪派为例,他们先以和平的请愿,要求早日实现代议制度,清廷的拖延敷衍使他们失望,终而转向同情革命。五四时期知识分子离心力更大,从他们反对北京政府、反对军阀、提倡种种极端的主义便可以看出来,疏离运动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如若失败,知识分子往往走上消极的道路。历代知识分子退隐的例子很多,如老庄,如“竹林七贤”,皆属典型人物。近代由失望而退隐的知识分子亦历历可数。黄遵宪、梁启超在晚年时都退而不问世事。立宪派领导四川争路的咨议局议长蒲殿俊,其领导权被军人推倒之后,顿萌退志,那时他不过三十六岁。“五四”时的钱玄同,从青年运动领导的地位退回古书堆中,也是很好的例子。

综观中国知识分子,他们有传统的进取精神,近代的知识分于更是积极地抗议,由抗议而疏离,由疏离而从事破坏运动,高唱先破坏后建设,志趣在救国救民,舍我其谁。知识分子虽然也有走上消极道路的,但究属少数。他们不像印度的知识分子,由于失望于独立后的政府,大多退而不问国家社会的兴废。孟子曾说:君子进则兼济天下,退则独善其身。这正是中国知识分子的写照。中国知识分子与印度知识分子的不同,盖为儒家与佛家精神的不同。儒家是入世的,佛家是岀世的。儒家有积极的进取精神,佛家则不如。五四时代的知识分子虽然无情地攻击儒家思想,他们并不忽视儒家思想进取的一面。现代化的进展是有选择的。传统与现代化相遇之后,适于保留的继续存在,儒家的进取与现代化的精神并行不悖,所以继续发挥,成为中国知识分子的支持力量。

罗素曾批评中国的知识分子,且以羡慕的口吻说:中国的知识分子是改革家,是革命家,他们不是犬儒主义者,他们的愉快寄托在大众的幸福,他们觉得杀身成仁或舍身取义所得的愉快,与一个犬儒主义者苟且偷生下的愉快有天壤之别。

(张朋园:《知识分子与近代中国的现代化》,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02年,第316页);

转自 南京论坛NJF

转自:“书斋里外”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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