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
你说你相信梦是预示着什么的。你还说你梦见老家的牛生病了,你去买药。等你回来的时候,它却已经离开了。你哭了,醒来的时候,眼角挂着泪水。我信了,跟着难过了好一阵。你不知道。
认识芸是在大学。一个文静的女孩儿,话不多,喜欢笑。我每次写完故事,她都会是我唯一的第一个读者。芸会照例地说一句谢谢。我便不再说什么。
大学里的生活并没有多少实质性的改变。依旧要早起,挤在庸长的队伍里买早餐。“吃什么,后面的同学”,厨房大妈的普通话一点儿也不标准,掺杂着方言,听来滑稽可笑。然而没有一个人真的敢去嘲笑。只要一想她们若是在你的饭里呸一口唾沫,可怕的都会起鸡皮疙瘩。
芸一转身,我便看见了她,穿着一件军绿色的短袖,头发是刚做过的,比肩要略长一些,披在背后。“嘿”我拍了一下她的肩。
“嘿,早!”芸浅浅一笑。
我也笑着,目送她到了柱子边的一张餐桌上,才回过头来。
“要什么,同学”厨房大妈不耐烦地又问了一句。她可能是觉得我耽误了她的时间,有些不乐意。两眼怒睁的望着我,眼里冒着火花。
“两个肉包,一个花卷”我说。
她便不再理我,用方便袋一包,扔在了窗口。“下一个...”接着叫唤了起来。
芸一看见我,就忍不住呵呵直笑了起来,说“好凶啊,她”
“更年期嘛,理解”我吐了吐舌头,坐在了芸的对面。芸莞尔一笑。低头咬了一口馒头,轻轻地在嘴里磨动着。两边的腮帮子鼓鼓的,隐约着几分红晕,彷佛刚擦上去的胭脂。我知道自己喜欢她,可我从来没有说出口。只是这样默默地望着,已觉得满足。
“干嘛这样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芸抬头的瞬间,发现我正看着她发呆。
“没有"我急忙解释。心里突突地直跳,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你昨天发给我的那篇小说,是真的?”
“你也信了”
“我以为是真的”
文学来源于生活,却又高于生活。故事只能是故事。我很想告诉她,不过没有。真假对她而言,并没有多大实际的意义。也就无须去做过多的解释。
“国庆回不回去?”芸问。
“那么远,不回了吧”我说。
“哦,我也不打算回。买不到票了已经”芸无奈地说。
“那一起出去玩吧,待在学校怪闷的”我说。
“到时候再看吧"芸说。
国庆的那天,我们还是一起出去了。就我们俩。
那天天气很好,春一般的明媚,又有几分夏的味道。不过毕竟是秋天了。从车窗往外看,街边的枫叶簌簌地往下落,为行人粘在脚上,带去了未知的远方。公汽里挤满了人,像插笋子一样。哎呦,不要踩我的脚,听见有人在喊。我下意识的望了一眼自己的脚,发现正踩在别人的脚背上。却不知那脚是谁的,根本找不到它的主人。汽车受到重负,开始左右的颠簸,一会儿偏向右边,一会儿又偏向左边。有人开始抱怨,不过没人理她。
“梨园广场到了,请携带好随身物品。依次从后门下车,开门请担心,下车请走好……”广播里传来声音。车门呼的一下,没能打开。司机在前面扯开嗓子喊后面的让一下。又是一阵骚动,门才呼地开了。
十月的东湖湛蓝湛蓝的,如同刚洗过的天空。“知道吗?我第一次来武汉,就是到的这儿"我转身对芸说,语气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又似乎是说给自己的。有太多的回忆积攒在这儿,只是望了一眼,那些破碎的片段就会立即拼接在一起。
“我还是第一次来这儿哩”芸说。
“怎么了,晕车?”我发现她的脸色不太好。
“恩,有一点,没事”说着在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那歇会儿吧”我说。
“在这里站一会儿就好”
恹恹的秋阳洒在波澜的湖面上,往远去是一片茫茫的天地。秋风瑟瑟的吹着,带着一股淡淡的鱼腥气。湖边坐着两个垂钓的老人,表情木讷。似乎是在做一件很了不得的事,精神格外的集中。芸双手抱在胸前,倚在木制的栏杆上,没有言语。秋风撩起她的裙摆,被影子偷偷放在了地上。我从包里拿出一瓶水,递了过去。
“谢谢”芸伸手接了过去,狎了一口。
“好些了吗?”我问。
“好多了。以前不晕车的,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可能是人太多了”芸解释说。
“都是我不好,不该拉着你出来的”我懊悔地说。
“不关你的事”芸说,“接下来去哪儿?”
“坐船游湖怎么样?”我又补充道,“一直想去”
“好,走起”芸提高声音,鼓舞了一下士气。于是朝码头的地方跑去。
“等等我...”我抓起地上的背包,跟着跑了过去。
“快点儿...”芸在前面喊。
风带着声音从耳朵里灌进去,只觉得嗡嗡的响。脑袋里一片空白。
泛舟的人并不多。船家是一对夫妇,在我们到的时候,妻子恰好载着客人出发了。而丈夫则是载着我们。“师傅,慢点儿”船要启动的时候我打招呼说。
“好哩”
“小时候有次我和我爸去河里,我爸把船绳解开了,去找撑杆,我差点就被河水刮走了。吓得我都快哭了”我跟芸讲着儿时的旧事。
“又要讲故事了”芸却笑着说。
“放心,坐的我船绝对不会让你被刮走的”船家接过话茬儿说。
“他是被吓破了胆。说不定待会儿就又要被吓的哭了”芸说。
“哈哈...这位小姐真有趣”船家忍不住开口大笑。
“不带这么损人的,还想不想愉快的玩耍”我故作生气地样子说。
“男人要大度,这是你女朋友吧”船家说。
“不是”我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船家哑然一笑。双手拨动着船桨,一个劲步去了一丈开外。桨声替代了尴尬的沉默。
回到学校已是晚上九点。昏黄的路灯像睡梦人的眼,迷迷糊糊的。路旁的长凳上坐着一对男女,男人挽着女人的脖子,似乎是在亲嘴。我无意去看见这些,却还是被我看见了。于是想起今天和一艘船擦肩而过的时候,看见的那副面孔。一直觉得似曾相识,却又一时想不起来。此刻,突然想起是曾经的一位同学。高个子,身体微微有些发胖,圆圆的脸,留着碎发。看上去总有一种和她年龄不相符的错觉,更像是历经了沧桑,饱受岁月风霜的一个女人。和我一样,她是个极其爱文字的人。常借了我的随笔本,看了不发一语地还给我。最多也只是浅浅一笑,似乎连声谢谢也是多余。我曾一度替她担忧会不会嫁不出去。不过后来事实证明,是我多虑了。今天和她一起的那个,应该就是她在说说里提到的男友。想到这里,心里不觉一阵心酸。朋友曾追求过她,写了情书趁她睡午觉的时候,悄悄塞在她的书页里。她总是看也不看,拧做一团扔在了垃圾桶里。朋友常在夜里偷偷地喝着闷酒,偶尔也会叫上我。后来毕业了,我常拿这件事取笑他。他总是说事情都过去了。其实看得出来,他并没有真正的释怀。爱到深处的人,无论如何也是忘不掉,他说。爱的最终,或许只剩下了习惯性的回忆了吧。
“你猜我今天遇见谁了?”我对芸说。
“我怎么知道”芸说。
“你猜嘛”我又说。
“无聊"芸却说。
之后,我跟芸讲了这个故事。她只是说你朋友真痴情。我默然无语。
“其实......"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被我咽了回去。我想把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借机告诉她,告诉她我喜欢她。
“其实什么?”芸说。
“恩,没什么”我却说。
“能不能像个男人,想说什么就说。不要吞吞吐吐的”芸说。
“其实,我要感谢上苍,在我最迷茫的时候,让我在这里遇见了你。那天当我看到你和秦邵坐在一起聊得那么嗨的时候,心里涌起了一股莫然的醋意。我不是一个小气的人,我也想不去在意。可是我发现我做不到。因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就已经喜欢上了你。”夜里的风有些冷,我感到声音在发抖。尤其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明明在心里练习了很多次,说的时候还是会打颤。
“我知道。”芸说,“你对我的感情,我能感受的到。可我现在不能回复你。我知道你这样很累,不如趁早断了这份念想。你有你的理想和抱负,应该放手去追寻。我不想你因为我而耽误了自己。如果你觉得不能再做朋友,那你走吧”
凛冽的寒风给了我重重的一击。终于,我得到了答案。却不是我想要的。
“哦”我还是说出了这个字。轻描淡写般的。
“对不起......"芸说。
“不要说对不起,永远都不要”我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就当我没有说过。”
“我们还是很好的朋友,对吧?”分别的时候芸突然转身说。
“那必须的”我努力地说。很想做出一个笑容,没有做出来。我想那个表情一定很可笑。
漆黑的夜里终于只剩下了我,僵在原地。任泪水肆淌。
从那之后,我开始拼命地去写作。厚厚的稿纸堆在案头,却从来只有我一个读者。时间过去了很久。也许只是一种错觉。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是十二月十五日,秦邵的生日。秋意已经很浓了。翠绿的大树褪去了一身的浓装,赤裸裸的俯仰在天地之间。湖蓝湖蓝的天空上飘着几缕白云 ,似乎离下雪的日子还有一段时间。却已经很冷了。我穿了一件黑色的薄羽绒,双手冻的冰凉。只好不停地对着嘴哈气,用力的揉搓。
那天是秦邵请客。我喝的支离破碎,没能再去参加之后的活动。二哥扶着我,回到了宿舍。“你快去吧,不用管我,”我迷迷糊糊地说。二哥倒了杯水放在床头,说那你好好睡一觉。转身带了门,走了。灯是开着的,整个房子却在不停地旋转。我感觉胃里一阵翻滚,一股火辣辣的东西到了喉咙,又咽了下去。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推门,咯吱了几声。没有了动静。
另一方面,秦邵他们看完了电影,又去包场唱歌,一夜未归。票是提前订好的,我的空缺由芸顶上。这是后来我才知道的。是离邵打的车去接的她。
不过直到毕业,他们两也并没有在一起。
生活就是这样,满足或不满足,都不会再给你回头的机会。大四那年,我们忙着考研,找工作,弄的焦头烂额。千方百计得到的工作,许多年后,我却毅然的放弃了,开始从事创作。某一个清晨,我翻开原来的日记。扉页上记着一首诗:
相思写尽尚余痴,情到深时每自疑。陌上花开花复落,与君各失半生期。过了今生不信缘,心声哪得到君前。 街边梧叶携秋落,始觉相思又一年。相思织就网恢恢,陷落方知不可为。万缕千丝归一叹,此身堪笑复堪悲。瑟瑟秋风霜满枝,情枯如叶落多时。阿谁信步中庭过,拾起前尘一页痴。尊前欲说总无凭,梦底相思泪染成。夜夜心灯燃作烬,伴君无梦到天明。说与春风亦可哀,初苗未记几时栽。如兰心事含苞久,恐扰萧郎不敢开。
你说“你会把你的小女友甜死的”,我只是轻轻一笑。
那年,我们说好去爬山,去寻山中古寺。没有去成。
那年,我们去归云寺数罗汉,回来路过江滩,夜色迷蒙。
那年,我陪你去找长江大桥,到了桥底,却找不到上去的路。我们绕到一处小区,有人在那里跳舞。你说以后我们也要去跳。你只是说露了嘴。
那年,我在足球场看星星,你从外面回来,让我等你。我回到了寝室,又跑过来。你以为我故意让你久等。我没有解释。你说学姐离开了,你很不舍。我想残忍地告诉你,没有不散的宴席。
那年,我告诉你我做了一个梦。你说我是个坑,我说我梦见了你,你让我走,我转身的瞬间,泪流满面。你说好神奇。
那年,你请志吃饭,去了又打我电话。我生气了,没有去。但没有告诉你。
那年,我送你去车站,遇见你的朋友,遭到她们的取笑。你说你做不到高风亮节,不去在意是世俗人的眼光。于是我学会了放手。
那年,你让我去看《追风筝的人》,我在书页上写下:总有一天我也要为我爱的人写这样一本小说。我一直在努力。
写给流年并献给我的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