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
“大小姐,试试这件裙子吧。”
“大小姐,还是这件吧,这件裙子可是今年刚上市的名牌。”
“......”
两个装扮统一的女孩对着一柜的衣服左挑右选,相互争执。
看着这样的场景,我不做言语,只顾咧开嘴傻笑。
“乐乐,乐乐!快起来帮妈妈干活儿,都几点了!
猛的睁开眼,窗外的阳光照进屋子里,一阵刺眼,我厌恶的一把拉上窗帘。叹息一声,又是一场梦,这梦,从我懂事起到现在,我做了十三年,我多么希望这是现实,一觉醒来就会实现的现实。
可是,会吗?
门外的叫喊声还在继续:“乐乐!”
答案,不言而喻。
我不耐烦的应了声,穿好衣服:“来了。”
临出门前,我看了眼那条五元钱买回来反反复复将就着用了一年的手表,六点三十分。可真准时。
动作熟练的系上围裙,来到厨房,或许,那也不能被称为厨房。因为它真的小的可怜,小到只能容下我一人,且锈迹斑斑。甚至,从这间小角落里能闻到一种腐朽的味道,我常常感慨:这小角落坚持到现在也没倒塌,可真坚强。
做好了他们五个人的饭,我自己随意吃了几口,隐约还能听见他们在外面的对话:
“小岚,让孩子起这么早干什么,平日里上学就挺累的,以后这些活儿我干就行了,让孩子多休息会儿。”
明明是四十二岁的人,声音却喑哑而低沉缓慢,似乎也就只有他,我所谓的继父了吧。我从不愿意喊他爸爸,因为我一度觉得他配不上我的妈妈,更不配做我的爸爸。
“你啊就是太宠她了,乐乐是家里的长女,理应多受点儿苦,多点儿担当。倒是西儿,今年初三,要升高中了,多补补。”
周西,他的大女儿。
听到这个,我不禁嗤笑,“宠”?这样奢侈的字也能用在我身上?真可笑。
放下筷子,我走进一间似杂物室般灰黄的屋子,看着还在熟睡的三个人,我一把拉开被子:“起床,吃饭!”
四个人挤在一间屋子里,真不知道我以前是怎么熬过来的。若不是我执意绝食,又怎么可能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屋子?
他有两个女儿,之后和妈妈又生了一个儿子,六口人的生活就是这样。靠一间包子铺维持生计,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
No.2
我到外面的摊上帮忙:“你们去吃饭,我做。”
“乐乐,还是我来做,你去学习吧。”他面带笑容的接过我手中勺子,我也不推辞,只道:“好。”便准备进屋。
“站住!”妈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掏了掏耳朵,转过身,瞥了眼一旁呆站着的他,视线落在妈妈憔悴的面容上,呵,看,这就是妈妈的“幸福”。直视着妈妈的眼睛,我问:“干嘛?”
“你爸爸没日没夜的挣钱,供你们上学,你就是这样回报的吗?当初我就不应该听劝生下你!”
“小岚,对孩子说这些做什么!”
他拉过妈妈。可我却仿佛被定在了那儿,我知道我没有爸爸,我没有别人所拥有的父爱。可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我也没有母爱。
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
“也许,我应该消失,对吗?”我喃喃自语,声音缥缈虚无......
“乐乐,说什么呢,是你妈太激动了。她怎么会不要你呢?....咳咳...”
他正说着,却被一阵尘土呛到,一辆看起来豪华至极,甚至叫不上名的加长版车停在了摊前。
这辆车在整条街里都显得耀眼。
“乐乐,我们进去再说。”妈妈的面色显的张皇无措,她疾步走过来拉上我便朝屋里走。
未等我开口,车上便走下来一个身穿西装且面容刚毅的男人,他看着妈妈,怀念般说:“好久不见,岚儿,”顿了顿,才又道:“让我们的孩子跟我回去吧。”那男人看向我,低下了头:“乐乐,你是叫乐乐吧。对不起,我的孩子,是爸爸让你在这儿受苦了。现在爸爸来接你回去,你,愿意跟爸爸走吗?”
我彻底愣住了,脑里“唰”地一片空白。我呆呆的看向妈妈,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妈妈背对着那个男人,紧咬着下唇,脸色泛白,语气生硬,可我却清清楚楚的看见了她眼中的泪珠:“你已经有了妻室,何必再来打扰我们,孩子跟着我过得挺好的,不用你这迟到的关心。你走吧,谢谢。”
“乐乐,你愿意跟爸爸回家吗?”男人依旧看着我,只是重复的问。
“乐乐,我们进去。”妈妈拉住我向屋里走。
可是,我知道我不能放弃这个机会。
“我愿意。我愿意跟你...回家。”甩开妈妈的手,我执着的站定。
我不想错过。
“乐乐!”
“乐乐......”一直未开口的他开口唤我,一脸的震惊,又无限失望般看着我。
可我只能无视。转过身,努力不去看他们,径自上了车。
但是,这样的选择真的是对的还是仅仅只是自以为是?
No.3
意料之中,车上坐着衣着端庄的女人,想必这就是‘爸爸’的妻吧。出于礼貌,我微勾唇角,笑问:“阿姨好。”
她面上带笑,眼中却是毫不掩饰的嫌弃,“嗯。”
我自知其中的利害,便闭了口,缄默不语。
后视镜里,他们还在那儿站着,他的背显得愈驮了。
“舍不得?”她挑起那画的精致的眉毛,问。
我摇摇头,未开口。
会舍不得吗?舍不得在一起生活了十六年的他们。
会舍得吗?舍得那简陋粗劣的小屋子。
这个答案可真矛盾。
“你叫周乐乐?”
我条件反射的反驳,好像这对我而言是多么大的耻辱一般:“不!我姓蓝。”
忽而,她笑出声。我偏过头,她的笑容很美,是一种经过岁月雕刻的美。可是,在我看来,却莫名的刺眼。
“蓝乐乐?这名字可真土。”她不屑的语气充斥了这原本令我难受的空间。
“齐悦!”前座的‘爸爸’开了‘尊口’,他说:“乐乐,你别把阿姨的话放在心上......”
我装作不在意般耸耸肩,看向窗外飞速向后退的景物,轻声说:“没事。我也这样觉得。”
然后,闭了眼。过去的贫穷,欢笑,争吵,他的热情,他的低声下气历历在目,可我只想统统都忘记。忘记......
No.4
作完DNA后,我又被重新送到了那间小屋子。那间我厌恶了十三年的屋子,恨不得马上逃离,一刻也不想再待的屋子。
三天,妈妈对我未曾说过一句话。只有他一如往昔的嘘寒问暖,而我一如既往地冷淡。
被接走的那天,我丝毫没有留恋,只放下那张电话号码,转身离开。风里有沙哑的声音在空中兜兜转飘进耳里:“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我可以回答,不需要吗?
答案是出乎意料的,不可以。
因为接下来的那些天,我并未有半点快乐。
其实,我该高兴的。
我真的成为了上层人物的大小姐,我有了一个多金的爸爸,我拥有了一个新的姓名——苏婉词,多好听,至少...比蓝乐乐好。每天一件衣服,每天的起息都有人来伺候,甚至有专门的保镖。嗯,就像小说里一样。不用起早天黑,不用干活,多好。
面对新爸爸,我很快改了口。“爸爸”“爸爸”,似是叫了多年般亲切。可只有我知道,那里面没有半点情谊。可,两个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总比没有血缘关系却过了十六年的人好吧。
“喂!”
“嗯?”一个娇惯的声音打断了我飘零的思想。我微微仰起脸,看去。苏婉晴,我的妹妹,爸爸收养的女儿。
她的一张婴儿肥的小脸气得通红,扎起的公主卷发,随着双手在钢琴上的动作轻轻摆动,一身公主裙更是衬得她的贵气。
“学钢琴还会走神,你到底行不行啊,好笨。后面还有礼仪课,文化课,舞蹈课呢.....”她喋喋不休。
我沉默不语,和她比起来,倒是我更像养女。
可是我只能对自己说:这是你选的路,多难都只能继续,坚持。
NO.5
生日那天,妈妈几个月以来第一次给我打电话。她说让我回家过生日,他为我准备好了面条和蛋糕。我愣了愣,蛋糕?真是稀奇啊,他竟然会舍得为我买一块蛋糕,会给我这样正式的过生日。可是现在我不需要。一句轻飘飘的“我还有事”便匆匆挂了电话。转身带上微笑面具,去招待那些虽从未见过,但在苏婉晴的叮嘱下将资料熟记于心的大人物。十七岁生日,爸爸为我举办了生日宴会,商业界的名流皆来此。而我,一身钻饰礼服出席,宴会的主角似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
只是光鲜的表面下,也不过是一堆假笑罢了。
但那又如何呢,至少我实现了那十三的梦不是吗?
几天后,当我听见妈妈哭着说,他要走了的时候,我才慌了神。不顾悦姨气急的喊声,打了车回到那间小屋。
“你...你这个浑子,”刚进门,妈妈便指着我,身体摇晃着,有些难以站立,眼睛肿得通红。
“妈......”
“乐乐,是不是乐乐回来了...”他的声音从那间灰黄的屋子里传出,虚无而弱。
心里似是有什么地方忽的塌陷了一般,难以抑制的痛苦。我冲进屋子,他躺在床上,平时黝黑黝黑的皮肤竟有了种苍白的感觉。
“乐乐,好孩子,你...你真的回来了?”他笑了,我却落了泪。我多想反驳,别叫我乐乐,我叫苏婉词。
可是,我还有机会吗?是不是老天爷看不下去了,老天也想让他再也不用被我气着了,是吗?那,惩罚我好不好?
我颤巍巍的握住了他伸出的大手,那双手是什么时候变得那样粗糙的,那双手还是儿时记忆中的温暖,可是人......
我使劲点头:“对,我回来了,回来看你了,你...你怎么了啊,起来啊......”眼泪似绝了河坝的洪水一样不断从眼眶里涌出。
“我,我没事。乐乐,不哭...”帮我拭泪的手忽的垂了下去,我慌忙的抱住他垂下的胳膊,“别睡”“别睡”,喃喃地,我竟不知道该怎样称呼他。
“妈妈”“妈妈”外面突然又响起了哭喊声,周西和其他几个孩子嚎啕大哭。
妈妈晕倒了,送了医院时。我早已麻木,事情的结局怎么会成了这样...
NO.6
妈妈醒来后,坐在窗户前,看着外面的鲜绿的草地回忆着往昔的一切,说,当初,她被苏家人因为身份低微而赶出来时已经怀了我,既没有亲人,有没有什么朋友,一个人孤苦伶仃却还要养一个我,若不是投江未遂,被他百般劝说。她恐怕早已不在人世,又何来的我。连乐乐这名字也是他给我起的,他说只希望孩子这一生快快乐乐,简简单单就好。他不求回报的照顾妈妈,照顾我。我三岁的时候,妈妈嫁给了他,他努力的工作,努力的赚钱,把自己累得半死,也舍不得让我们动手。初三那年,妈妈想让我辍学回家给家里的包子铺帮忙干活,是他又一次扛起了担子,付了我的高中费。
妈妈说:“他这人啊,活了一辈子,自己却从未落到什么好处,老实厚道了一生。”
“他临走前,还傻笑着说他这一生不枉白活,有三个可爱的女儿,还有个小儿子哪。”
他把我一直当做亲生女儿来看,可我对他却......
“你生日那天,他说那是他陪你过的最后一个生日,一定要开开心心的,他拖着身子东奔西走,买了鱼菜,做了一桌子,还为孩子买了第一个蛋糕,穿了从舍不得穿的衣服,整整齐齐的就等你回来,等你回来哪。他坐了一天,等了一天。晚上时,才笑着流了泪,摆摆手说,算了,闺女忙。”
“妈妈,对不起。”爸爸,亲爱的爸爸,对不起......
没关系。我们真的没了关系。
整理爸爸的遗物时,妈妈给了我一本笔记本电脑,那是我高一的时候吵着要的,上面有个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送给女儿的十七岁生日礼物。
打开,里面还有他录的视频,视频中的他有些手足无措,手这儿放放,那儿放放,只傻呵呵的笑。他说:“乐乐啊,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妈妈,让你们受苦了。小时候你总是小脸上挂着笑,那时候啊真的像个小娃娃似得,呵呵。现在啊长大了心里有事儿了,我从小没读过几本书,也不认识啥字,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惹你不高兴了,都是我的错。”说到这儿,他像孩子般低下头,半响,才又说:“这本子都两年了才给你买下,以后,我可能就...不能给你买什么了,不说了今天是你生日嘛。不过,也挺好,你找到亲爸爸了。亲爸爸对你好,就好。”
呵呵,我真蠢。
站在从前的这件小屋里,之前的厌恶到现在竟无比的怀念。顺着墙壁跌坐在地上,只想大哭一场,抱着...爸爸。
我真蠢,真可笑啊。
对吗,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