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代逝去久远,追忆却永难抹去。人世苍桑,有的人一生要经历无尽的辛酸。往事历历,在我的生命长河里流淌着多少悲伤的泪水呵!我的亲人,我所失去的至亲的人,时常令我伤痛不已,日夜感怀。我时常回想起我苦命的外婆,在萧瑟的深秋,秋风劲起,我总是痛切地追念她——我无辜的亲爱的老人。顿时热泪盈眶,悲情满腹。
记忆回到那个我一家受难的年代,我的外婆,可怜的老人风烛残年还要离乡背井遭受人间不尽苦难,被残酷地“遣送”到了异乡浦城,那是我插队的地方(我不愿外婆被送到不可知的他乡遭受更多的罪,向大队申请接收外婆。后来,大队所在地安插不下,外婆就被安插在五里外的欠元小队。)。呵,在那样一个动乱的年代,一个风霜老人也难逃劫难!解放初,外公关闭了在福州经营的布行和钱庄去了台湾,他是福寿齐全,享尽天伦之乐。而留下来的苦命的外婆,大字不识几个,传统家庭的小脚女人却遭了罪,文革时,与我善良老实的母亲一起被评为“资方代理人”。我总觉得人太老实,总遭更多苦难,这是弱肉强食的生物规律,更是那个混沌时代的显著特征。当然,这成份也带累了我们一家,也不知“资方代理人”这名目是属于那一类成份。外婆不谙世事,不识字,不知又如何成了“资方代理人”,大概是因为外公和舅父留下了一幢房产委托我们家看管的缘故吧。那时,一个进驻居委会的“工宣队”头目,在动乱年代淌混水,打着“工宣队”(这是四人帮之首——江青别出心裁的文革‘杰作’)的旗号,倒行逆施行恶事。由他丑恶的秃头可看到他的不善,排列不规则的五官可揣度到他的凶残。这个人就造下了这个孽,良知泯灭地强制性地把一个75岁无辜的白发老人“送到了边远山沟受尽人间活罪,然后占据了我家住房(所行所施就是为了强占这座房),致举家流离失所历经十年。
我深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个造孽的罪恶的人渣,如今是否已得到应得的下场?不得而知。万恶的四人帮垮台后,80年才得到落实华侨政策归回房产,我的父母一家才结束了苦难生涯,回到故居。想到此情,我就悲从中来,泣不能止,难抑不平之愤。那一年,浦城知青办看到我十七八岁得了重残,县委书记甚是悯恤我,他说:“这么年青太可惜了,我们有责任努力挽救你的病。”把我作为全县知青重点照顾对象,送回福州公费住院治疗。(同样的时代,善良与丑恶是多大反差!)
最后一次见到外婆是73年国庆节过后的深秋季节,我吃力地走五里山路到欠元山坳与外婆告别。我对外婆说:“姥姥,我病残更重了,要回福州治疗,不能常来看您了。”外婆老泪纵横:“苍天啊,把所有的罪让我老太婆受了吧,保佑我儿孙平安健康!”我与外婆相对惜别,悲泣不止。我可怜的,无所依靠的老人,紧拉着我的手不放,要我再来看她,我泪流满面,不住地点头,咽不成声。她高挑的身影瘦骨伶仃,踮着小脚站在欠元山坳那座凄凉的破庙小楼上(下放人员多是住年久失修的破庙宇),满头飘拂着白发,望眼欲穿地望着我远去,一声声唤着闽南方言“妹啊,再来看我啊!”苍老的呼唤声在黄昏的山谷凄切地回响。我的外婆,我的亲人!我不舍不忍地离去,不断回头挥手,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一个高年的,白发苍苍的老人站在破庙风楼上,在夕阳西照中,晚风吹拂她枯白的发丝。这就是让我心痛,可怜的,我的外婆在我心中的留影。我没想到那是永诀。然而我还是带着若隐若无的不祥的隐痛走出那片苍凉的夕照,走出外婆枯竭的视线。
74年外婆离世了,她是因病回到福州后被我舅母虐待而死。因为外婆的“成份”会贻累她的子女。(那时候的人性和良知都畸形了,时髦“划清界线”,也就是“革命的”坚定地划断亲情。)。我有一个十分懦弱的舅舅,违背孝心看着自己的母亲被他的女人虐待至死。那段时间我住院治疗无效之后又回到了浦城知青点。我再也见不到我无比怜爱的外婆。
在边远的异乡,一个寂凉的小山坳里,破庙,夕照小楼上,晚风中颤颤地站立着的我的外祖母。那最后的一幕我终身难忘,刻骨铭心。凄凉的影像映在了我的一生不断重演闪现。我的老人,我是在您闽南妇女的背带中长大,我盼望能自立赚钱,用钱与亲情孝敬您。却没料到您已永逝而我已身残,生命和健康都已作为那个时代的祭品。我慈爱的亲人,您的逝去让我心痛了多久!感叹人生,时光,生命终将逝去,留下创痛在每年的深秋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