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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类别:故事 作者:一瓢凉水爽 给他发短信 日期:2016/1/16 23:19:17 网友阅读:1162次 网友推荐:0次  字号:   

    平房改名叫做“棚户区”立刻被堂而皇之拆除了,原地拔起一座座高楼。老姚一家作为回迁户搬进了三室一厅一厨一卫外加一个阳台的楼房里,心里甭提多美了!老伴笑得不合嘴的这屋里看看那屋里看看,在阳台上朝外面望了一会,又立刻走进已经装修好的厨房里,摸摸不锈钢洗菜盆,打开水龙头放了一阵水又关上,看着水打着旋地迅速流进下水道,又满意的走出厨房去了卫生间。从卫生间出来便又来到老姚身边,兴奋地和他计划着再买这买那,随即又拨通了三闺女的电话。

    老姚不像老伴那么激动,自打他一进屋就始终没露笑模样。他在床边坐了一会,从兜里掏出烟,抽出一支放在嘴里叼住,拿出打火机点燃,慢吞吞的吸了一口,然后透过缭绕的烟雾,一言不发的看着地板瓷上面隐隐的花纹。对于老伴滔滔不绝的宏伟计划,他似乎一句也没听进去。老伴知道他的毛病又犯了,没再理会他。幸亏三闺女接到电话,在那边告诉她说正好今天他休息,马上就和他开车过来,顺便把特意给他们买的平板大电视给他们送来。老伴撂下电话,冲着还在那呆着发愣的老姚兴奋地说了声“喂!老头子,别坐在那愣着了!待会三闺女两口子就来了!”没等老姚说话,电话铃声又响了,这回,是四闺女打来的。

    老姚的这个毛病是在接到平房拆迁通知之后就得上的,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突然之间变得沉默寡言没了笑容了。老伴和孩子们以为他是有点恋旧,舍不得平房和平房前院后园的几池子菜地,过一阵子习惯了就好了。可是老姚心里装的却不仅仅是这个,平房没了,平房的左邻右舍也都被拆散在四面八方,哪里住的都有。随着平房拆除住户搬迁,这么多年和平房左邻右舍的恩恩怨怨也因之没有了,尤其是那个老薛家,这么多年他一直觉得自己愧对老薛家,也一直想找个机会向老薛家真诚地赔礼道歉,请求他们宽恕原谅自己。可一直没找到这么个机会,一来是自己也八十多岁的人了,舍不得豁出这张老脸;二来也怕还没进老薛家的屋就再被人家撵出来,像上次那样;三是老薛家后来搬离了他们那排平房,又回到了他们原来住的那个大院里,因此也就更没有机会赔礼道歉了。虽然离得不太远,可特意为了赔礼道歉去那里一趟,好像真的不大方便,根本找不到去的理由。可如果不亲自登老薛家的门向人家赔礼道歉请求他们原谅,自己心里这个结就会一直拴着,而且越栓越紧,栓的他昼夜不宁寝食难安。现在,平房拆了,那个大院也没有了,向老薛家赔礼道歉请求原谅也就更加没指望了!

    老姚的爱人是农村的,他的妈妈姚老太太又是个传统的老女人,因此,当老姚媳妇生下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娃时,姚老太太立刻怒形于色了,不好当面骂媳妇,便指着家里养的老母鸡说:“你吃着我们家的喝着我们家的,偏偏不给我们家下蛋,你说还养活你干啥!”媳妇当然听出了婆婆的指桑骂槐,可又不敢惹她,因为她毕竟是晚辈,更主要的,她是老姚的媳妇,是属于靠老姚工资养活的属于“老姚家里的”。于是她暗下决心一定给老太太生个带把的让她瞧瞧。可是第二个又是女娃,接着第三个第四个!终于在她含着眼泪默默忍受着婆婆越来越凶狠歹毒的诅咒声中,她赢得了胜利,生下一个男孩。老姚高兴地打回了一壶酒,姚老太太也把平日里拉得老长的脸立刻紧缩成笑的模样。老姚媳妇决心乘胜追击一鼓作气,把老姚和姚老太太的高兴与笑延长下去。可是老天似乎注定了要他老姚家单传,只给一个男丁,所以接着一连串生下来的老六老七又都是女娃!老姚只好苦着脸认命了,姚老太太也无可奈何的咒骂了一声老天爷,接受了这个事实。

    七个孩子,外加两个在家吃闲饭的女人,这可够真老姚受的!那时老姚每月几十元的工资,养活这么多口子,每张嘴里都要填点吃的嚼的,差一点都会叫唤个不停。老五是个男孩,唯一的家中宝,有一口吃的当然要先尽着他,可其他孩子也都是身上掉下的肉呀!

    老姚所在单位的一个货场里需要搬运工,他听到消息,回家和媳妇商量,媳妇立刻兴奋了:“干!我干!”

    “你行吗?刚生下小七,你正坐月子呢!”

    “没事呀!我你还不知道吗?我这个人命贱,可身体硬朗。坐月子又怎么样?三十几岁,正当年,身体棒着呢。我能行!”媳妇心里想,自己没本事多生男孩,老觉得亏欠着他们老姚家的。如果自己真的能够出来挣点钱贴补点家用,再不白吃白喝,也正好堵堵婆婆那张爱叨叨的嘴。

    媳妇出来帮着挣钱了,老姚多少缓解一点。可毕竟一家十张嘴呀,老的老小的小光靠着他们俩加在一起七八十元的工资养活着,日子过得还是紧巴巴的。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得搞点副业好,养几只鸡攒鸡蛋换钱,或是养一口猪杀了卖肉。可养鸡养猪也得需要给它们吃喝呀,饲料哪闹去?

    “还是养猪吧!谁家都得吃饭,让左邻右舍给咱们攒泔水!”媳妇出主意道。

    “拉倒吧!左邻右舍?你也不看看,谁家比咱家强多少?让他们给咱攥泔水,还不如直接给猪喂凉水呢!”

    离老姚他们职工住宅区不远有一个大院,里面也有几排平房,住着的都是干部们,所以又叫“干部大院”。其中有一家姓薛,两口子都上班,又都是干部,工资加起来将近二百元。三个孩子,俩男一女,花销也不甚大。每月除了给双方父母寄钱外还有剩余。因此即使在这个大院里,他们家也算是顶尖富户了。 有一次,老薛听人闲聊时知道了老姚家的情况,便来到了老姚住的那片平房里,打听到老姚家,直接走进了老姚那因为人多而显得格外窄小而又凌乱的家里。见到了老姚,姚老太太,老姚媳妇,和老姚那大大小小的七个孩子,看到了他们吃的穿的,老薛不禁眼睛有些潮湿,忙问老姚“有什么困难没有?”老姚见干部来到自己家里,激动的不知说啥好。听见老薛问他,连忙摆手说“没有没有”。

    老姚媳妇毕竟是农村来的,不像老姚想得那么多,听到老薛问“有困难没”,连忙接过话头说:“有哇!我们有困难,同志!我们想养口猪,年节杀了卖点钱,孩子们也顺便跟着换换口味解解馋,可我们喂不起!没那么多饲料泔水,周围邻居家也……”老姚媳妇似乎猛然觉得继续说下去,仿佛不是人话了,连忙打住话头。

    “哦,泔水呀,这好办!”老薛笑了一下,皱着的眉头也舒展了,他转过头对老姚说,“你给我找个盛泔水的家伙,我跟大院里人说说,让他们把泔水都倒那里,你们每天到那去挑。这样行吧?”

    “行!太行了!”老姚兴奋地说。

    “感情行!你们大院里的泔水好赖有点油呀……”老姚媳妇也跟着兴奋了。见老姚狠盯了她一眼,又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临走,老薛又掏出五元钱递给老姚,老姚死活不接。结果,到底还是姚老太太上前千恩万谢连连念佛的把钱接了过去。

    第二天,老姚便找个口沿子有些破但是不漏的水的大缸拉到了大院,交给了老薛。老薛昨天回去便和大院里的人们说了这件事,大院里的人们也都高兴地说:“这回可好了,省得馊饭剩菜汤的没法处理,扔了可惜,吃了还怕坏肚子!”

    当老姚挑回第一桶泔水时,姚老太太看了禁不住咽了一口唾沫说:“到底是人家当干部的,就是有油水。你看,这还有干的呢!给猪吃,真可惜了的!”

    如果没有变故,日子也就这样平淡的过下去了。可日子就不能平淡的过下去,那场后来被人或褒或贬议论纷纷的“文化大革命”爆发了,而且首当其冲的便是那些住在大院里的人们。他们被冠以一个统一名称——“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此外,有的还给加上了“叛徒”,“异己分子”等等罪名,老薛当然也未能幸免。他和那些走资派们被押送着走出大院,走进几千人的会场里,又被押上台前。他们每个人脖子上都被造反派们挂着一块让他们难以承受的大牌子,牌子上写着他们的罪名和他们的名字。令他们可气的是把他们的名字倒着写,还用红笔打上叉叉!这不是和他们镇压反革命时给那些被宣判死刑的犯人们一样待遇了吗?那时他们就是给这些死刑犯们挂着写着他们名字的大牌子,还在他们的名字上打上大红叉叉。最让老薛不明白的是,在台上义愤填膺慷慨激昂的揭发检举他生活糜烂腐朽,说他是骑在劳动人民头上,把劳动人民当牛做马的剥削阶级的,竟然是老姚!而最让老薛感到悲哀和无能为力的是他的爱人也被老姚等一帮人按脖子抬胳膊的押到了台上,并强迫她低着头和他们站在了一起。当初,就是他的爱人听他说了老姚家的情况后,立刻翻箱倒柜的把三个孩子穿过但刷洗的干干净净的衣裤鞋袜拿出来,打成一个包,叫他给老姚家送过去,还特意要他捎上一句话:“别嫌弃,都是孩子们穿旧的!但都洗过了。”

    有一天他和爱人被揪斗批判,回到家时已经很晚了。一进门便看见大儿子青肿着脸,鼻子下嘴角边还留着血迹,老二老三靠着他哇哇大哭着。爱人喊了一声大儿子的名字,便上前抱住了他哭了起来。

    “她是怎么了?”老薛不理解,造反派那么折腾她也没见她掉一滴眼泪呀!

    听爱人讲他才明白。原来今天他们俩是被分开,在他们各自负责的单位里接受人民群众揭发批判。他爱人所负责的单位其中就包括老姚所在的单位。当她在台上正在接受批判时,突然听到门外传进来孩子们的哭叫着妈妈的声音,随即她又听到门被打开,接着是大儿子的一声惨叫。她立刻昏了过去!

    老薛也不由滴下了眼泪,他安慰着爱人和孩子们:“咬咬牙!一切都会过去的!”

    可是第二天,他和孩子们,以及大院里的所有人们都吃惊地看到,他的爱人已经在院子里的一棵老槐树上吊死了!勒住她脖子的就是她最喜爱平时又舍不得扎戴,文革后又不敢扎戴的红绸巾。

    正当他忍着泪,悲愤的解开勒住爱人脖子的那条红绸巾,又在大家帮助下将爱人在孩子们拿出铺在地上的被褥上面放好时,老姚领着一群人们走进大院,拿出一张纸向他宣读道:“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李艳君(他爱人的名字)死不改悔坚决走与人民为敌的道路,自决于人民自绝于党……”。

    “艳君!”老薛眼一黑,喊了一声爱人的名字,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爸!”“爸!”“爸!”孩子们紧紧的抱住他。

    不久,他们一家被撵出了大院,住进了职工住宅区,离老姚家不远。

    老姚一直被这个眼神和一个谜团困扰着、折磨着。这是个什么样的眼神呀?怨恨?质问?不解?诅咒?还有,她那天昏倒前到底说了什么?

    那天,他们正在单位大礼堂怒火满腔群情激奋地批判老薛爱人李艳君的时候,门外传来他们儿子一声接一声的喊叫。这“妈妈,妈妈”的呼喊声严重干扰了大批判的热烈气氛,老姚咬了咬牙,二话不说的冲到了门口。他早就对老薛这三个孩子产生怨毒之心了!那还是他第一次从大院里往家担回泔水的时候,他看着泔水桶里漂浮的油花,倒出来的饭粒和泡的发囊的苞米饼子,甚至还有半块一口馒头时,眼睛里竟然冒出了老薛和他爱人以及他们三个孩子的得意地笑脸。凭什么?凭什么自己的孩子连米糊糊都喝不上,他们家却吃着米饭和馒头?现在他明白了,就是老薛和他媳妇这帮走资派们让他们成了这样子的!他凶狠的打开门,看也没看就抬起脚朝外面还在发出喊声的肉体踹了过去,随即那个肉体发出一声长长的惨叫声。他咬着牙关上门,得意地朝回走,当他走到李艳君身边时,被人押着不得不弯着腰的李艳君猛然抬起头来,就用这种眼神看着他。他被看得心里发毛,正想冲她喊“看什么看!再看把你这双狗眼挖出来!”可还没等他张嘴喝骂,李艳君突然眼睛一翻,身子猛然往上一挺,随即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这让他把这句话不得不生生的咽了回去。可自打那以后,这双眼神就一直没离开过他。尤其李艳君在那棵槐树上吊死之后,这双眼神也更加清晰了,而且还似乎看到李艳君在昏迷倒下之前,嘴唇动了动,好像说了些什么。她说什么呢?她能说什么呢?

    也许就是这个眼神,和那句没有听清的话,老姚似乎良心有所发现了。单位找他谈话,要他给老薛家赔礼道歉,那时“文革”已经结束了。他赶紧答应着,赶紧买了自己连看都不敢看想都不敢想的贵重礼品,赶紧的来到了老薛家。可还没等他迈进门就被薛家大儿子拦在了门口,薛家的老二和三闺女站在大哥后面,满眼喷火的看着他。

    “我是……”

    “走!”

    “我是来赔礼……”老姚急促的想说明来意,又提起手里的礼品证明着。

    “你赶紧走!我没说‘滚’就已经是对您的客气了!”老大毫不领情。

    “你来赔礼道歉?鬼才相信!”老薛的三闺女,嘴是极其尖刻的,“你是看势头对你不好了,你才来这一套。如果风势对你有利,你照样又是六亲不认丧心病狂!你这个忘恩负义缺了良心的家伙!你来赔礼道歉,你能赔出我们的妈妈吗?”

    说到妈妈,她的声音有些颤抖,那哥俩眼睛也立刻红了。

    “滚!你赶紧滚!”

    后来,老薛一家又搬回了大院。老姚就更没有机会向老薛赔礼道歉了。因为去了那里,憎恨他的就不仅仅是老薛家那三个孩子,而是整个大院!

    怎样才能得到他老薛家的宽恕和原谅呢?老姚坚信,只有得到老薛的原谅,那一直困扰他的眼神才会消失,他一直费力也没有猜出的李艳君昏倒前想说的话也会有了答案。

    他的七个孩子全都来了,儿子还特意在一家饭店订了一桌酒席,庆贺他喜乔新居。酒桌上,大家喜气洋洋,频频举杯,孩子们的孩子也都围着他和老伴“姥姥姥爷爷爷奶奶”的叫唤着。老姚却似乎局外人一样魂不守舍的,和他碰杯就碰杯,叫他喝干就喝干,孩子们都以为又是老妈惹得的老爸不高兴了,老伴笑着向孩子们解释道“别理他!这些日子他就这样丢了魂似的!他这是高兴地迷昏了头了!来,咱们吃咱们的!”

    回到家里,老伴因为高兴多喝了几杯,很快打起了呼噜进入了梦乡。老姚却再也睡不着了。他点起烟抽了一口,看着慢慢升腾缭绕着的烟雾。突然,他惊大了眼睛恐怖的看着那团烟雾,烟雾里突然出现了那双怨恨,诅咒的眼神。老姚顿时心里如着了火,感觉到马上用凉水洗洗脸才痛快。他走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用凉水狠狠的洗了几把脸,然后对着镜子照了照。然而这一照,竟然使老姚瞬间头皮发炸浑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原来镜子里映出的不是他老姚,而是李艳君!

    镜子里的李艳君用那双充满怨恨的眼神冷冷的看着他,质问道:“你不是想知道那天我昏倒前想要对你说什么吗?”

    “是!我一直在猜测你到底说什么!”老姚老老实实的的回答道。

    “我告诉你!我是骂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你这个丧尽天良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家伙,你白披了一张人皮了!”

    “是!我是畜生!我猪狗不如!我真的不是人!我,我一直想要向你们家赔礼道歉,想请求你们家原谅我!原谅我这个混蛋!”

    “哼!赔礼道歉,请求原谅,你抬起头看看,这是什么?”

    老姚抬起了脑袋,战战兢兢的向镜子里瞧去。镜子里的李艳君手里拿着一条红色绸巾,怨毒的望着他。

    “这,这,这是……”老姚想起那天他代表“组织”率领一群人走进大院里,向老薛宣读“组织决定”时,看到老薛解开拿在手里的,正是这条红绸巾。老姚点了点头,“我想起来了!这就是那条红绸巾!”

    第二天,老伴醒来不见了老姚,骂了一声这老东西,出去也不吱一声。便洗漱了一下,也出了门。直到她从早市买回来菜,做好了早饭,老姚还没回来。她嘀咕着这老东西又跑哪耗去了。可是又等到中午还不见老姚的影子,老伴这可着急了。她急忙给各个孩子打电话询问一遍,然后锁上门急匆匆的出去了。寻找了一圈没有丝毫消息,她想了一想,便直奔平房那边。平房虽然拆了,但还没拆彻底,残砖破瓦,一片废墟。

    大院那里也已经拆了,院子里的几棵老树还在。一棵老槐树下围了一群人,指指点点地似乎在说着什么,老伴急忙朝那里跑过去。她看清了:老槐树上吊着一个人!

    “老姚……”她撕心裂肺的叫了一声,冲上去抱住了那个悬挂着身子早已僵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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