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聚会
昨晚,五年不见的同桌打来电话,说明天班上有同学聚会,问我去不去。我没作任何思索,回答——去!
自从毕业那年,大家再也没有多少联系。过去的种种好像今日一场梦,醒来后脑海里只留下点点模糊的片影。走在陌生的人群,偶然看到一张似曾相似的面孔,不禁欣喜若狂,误是老同学,正准备跑过去拥抱。但耳畔已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不在这座城市”,刚刚抬起的手又缩了回去,刚刚热起的心又冷了下来,默然站在原地伤心好久。阳光穿过头顶斑驳的叶丛,投下时间的光影刻录在地面。目视那人消失于人群才缓缓舒了一口粗重的气息。
明天聚会该穿什么衣服呢?这个问题实在令我纠结,穿得太好没有必要,穿得破旧又不够体面。当然只是跟老同学会会面,不是去开工作会议,去表演做秀,正装艳装是不得穿的。读书年代穿过的衣服,现在已经当作居家便服,褶皱不堪了,穿出去虽然会给同学亲切感,但感觉不太好,所以作罢。对,还有一件古典风格的对扣式牛仔,穿了半年应该旧得差不多了,穿出去既不显摆又不碍面。
思虑良久,衣服的问题终于解决。夜深了,透过纱窗看到一弯倒钩形的蓝月落下了树梢,寒蝉啾唧,冬季的夜空真是深不可测,星星的点缀使得天幕格外墨亮和高远。我的睡意迟迟不来,今晚思绪万千,头脑里出现各种聚会的画面,而且尤为清晰。
明天肯定是在一个高级的饭馆,摆了七八张圆桌,墙壁上挂有一台液晶显示屏,吃饭之余,有同学慷慨献歌,同时谈谈自己毕业后这些年来的经历和对往昔岁月的感慨。老师们也说出了他们不曾说出的心里话,之后大家举杯同庆,真是快哉乐哉!
可是,心里又忧虑起来,若是我混得没人家好,会会被冷落嘲笑,有点“庸人自扰”了。睡吧,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几经周折才迷迷糊糊睡着。此时,一抹洁白的月光斜铺入墙壁,嵌上了半截窗玻璃的影子。月已西沉,估计时辰离太阳东升不远了。
汽车奔驰在起伏的灰白色路面上,满满一车旅客把车玻璃挤得流汗。冬季的田野留下秋收后一望无际的谷茬,三两头老水牛站在那儿悠闲的嚼草,母鸡带着小鸡穿梭其间啄食掉落下的谷粒。脑子里依然浮现出昨晚的幻景,现在我忍不住把它细化。我走进饭馆时大家是怎样的欢呼,大家又是聊得怎样的欢愉,一改少男少女时代的羞涩,变得大大咧咧、淑女绅士。车程的缩近,加剧了我的心跳。轮子啊轮子,你慢点,让我整整衣裳,看看发型是不是乱了。
噫,这是到了哪呢,这个地方我好熟悉哦。几年没来,有点找不着南北。时间并没有使它有多少变化,街道依旧是我上学时走过的街道,四周的楼房也是我路经千百次的楼房,来往的行人也是我若有若无见过一面的行人。只是——只是色彩没当初那般鲜亮,似水的流年让它原本疲惫的身躯越发的苍老、沉重,它呀承载了多少年轻学子的青春与回忆。
啊——这条小巷不正是我和陈聂,那年夏天去白马广场买衣服,我们俩为了省时间抄近路从这里穿过去的地方吗?现在看起来好破旧哟,残羹卧在阴沟的盖板上,黑色的机油涂抹了记忆的颜色。岁月流逝,我的青春之路忍受了怎样的屈辱。旧路重踏,不忍低首,生怕一不小心看到它满是伤痕的仪容。
不过,也确实没料想到,曾经在这里不经意的一瞥,就选定了五年之后我们聚会的饭馆。其中的机缘又是有着怎样不可告人的秘密,仿佛一切早有安排。
嘿,我看到王婷了,她坐在那儿按手机,这位自称“快乐小嗨皮”的女孩,在我心中永远是女神。她机智的眼神和调皮的言语特别可人,好像是一朵五月的丁香。还有周炎——我的第二位同桌,上数学课的时候他把肉乎乎的冰凉的手,伸进我脊背挠得我浑身痒痒的,这时数学老师会朝我狠狠的瞟一眼,而他捂着嘴躲到课桌下嗤嗤的笑。还有……还有……还有严晓玲,那时我居然为了一包鸡蛋面的钱和她吵架,真是不应该,不应该。
看到他们我好高兴,心头无比的亢奋,睫毛被温情的泪水濡湿。此刻我有一肚子的话,肚子胀鼓鼓的,快要裂了,但我吐不出一个字。我有些难受,像是得了失语症。我很想你们,想跟你们玩耍,想跟你们聊天,你们听到了吗?他们丝毫没有反应,双目吃呆呆的望着我,仿佛我们从来就不曾认识——陌生人一般。我知道他们也有话想跟我说,他们问我怎么不说话,可我明明是说了话的,他们听不见,听不见,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老师……老师……曾经怕我感冒为我关掉风扇的老师。
我端起酒杯,身子东倒西歪的,老师的脸顿时被我拉长。我含含糊糊的说“老师——干杯!” 。满满的一杯荡悠悠的白酒在快要倒入我瘦弱的皮囊时,班长突然冲出来拦住“蔡科,蔡科,喝完,喝完老师就走了”。哦,不喝了,不喝了。我细细的抿了一口,微笑着。
老师,你为什么让学生坐了三年的墙角,墙角多冷、多憋屈、多寂寞啊。坐后门的墙角学生闻垃圾桶发出的臭味;坐前门的墙角学生高度的近视眼要斜视黑板;坐前窗的墙角学生与;坐后窗的墙角学生遭受不学习的同学的严重干扰。学生虽然天资愚笨,但是——但是不失上进心态啊。
老师沉默了,眯着眼,手撑着下颌,微微启唇,轻声地说“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停顿了一下,把头伸向我,他眸子里射出尖刀般锐利的幽光,似乎要穿透我的内心、五脏和六腑。他郑重其事地说“老师想让你——为社会担当重任”。
“哈……老师,你喝醉了,你说笑话耶,我怎么可能会担当重任?”我心里是一阵急痛,夹带些忧虑。
来,干杯……今天大家不醉不许归。
我在哪里,我睁开眼像新生的婴儿观看世界。同桌见我醒了,连忙伸手关掉车窗。哦,我在车上,我不是去参加同学聚会了吗?从车窗狭缝里吹进来的凉风拂起了我额前的几丝刘海,同桌说“你喝醉了,你说了一大堆让人难受的话”。我说什么啦,说什么啦,同桌埋下头,不语。
“今晚就到我家睡吧,让你现在回去,我有点不放心。”同桌半天才抬起头来说。
汽车奔腾在连绵起伏的柏油马路上,两旁的行人、树木、房屋从我的视野退去,太阳慢慢的钻出云层,照亮了半面田野,冬天的黄昏好美啊!我懵懵懂懂,似乎还在梦里,又似乎刚从梦里醒来。
晚上,我和同桌围着火炉,烤着慢吞吞还放出木香味的柴火,我们谈了好多!好长!好久!
今晚月光如脂,踩着如脂的月光,我进入了白天似梦又非梦的梦乡,不知我亲爱的同桌是否已经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