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对于女儿来说,是一个奇异的存在。他总在离女儿不近不远的地方注视着,不过多打扰,又掌握着方向。
父亲是个不爱说话又很爱说话的人,听起来似乎很矛盾,却是事实。对于话不投机或者木讷的人,他说半句也嫌多;若是遇上聪明,肯钻研,肯钻研读书的人,他便会特别高兴,连话也瞬间变得多起来。往年,我一直以一种仰望的姿态看着他。因为每谈一次话,我似乎都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些关于人生的意义。这一年,我出来工作,好像离他远了不少。我开始相信命运,怀疑生活。
我所能知道的快乐,与人为善,从容,勇敢,都是由他而来。或许他并不知道,他就是我的精神支撑,从他那里我才能得到最多的勇气,去面对我难以承受的艰难和阻碍。我的父亲,他耐心,他宽容得像是大海。这么多年,我从未触怒到他的底线。很多岔路,我一踏出,他就能敏锐的察觉到,轻描淡写的提出来,没有责怪,却一针见血。我从不明白,是什么让他如此的了解我。
在父亲眼里,女儿就是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在我还是一个小小的人儿时,他便开始雕琢,修改,一改就是一生。孩子的路能走多远多宽,关键在于父亲这个雕刻家的高度和深度。他告诉我,要去远行,去登高,去读书,去看我没有看过的风景,去做热情而大方的姑娘,去成为我想成为的人,他微笑着,一直看着我,好像看到了他自己的成就。女儿是父亲的稿纸,经过他反复的增删,批阅二十多载。他期待得到别人的欣赏,只望有誉,不能有毁。
父亲总说,人的一生最宝贵的不是得到多少钱财权势,而是陪伴在身边的人,要珍惜相遇。所以,在毕业之前,我赶回了学校,记住了每个同窗的笑脸。我知道,也许,今生我们都没有了再见面的机会。今天,我依然记得是父亲的话让我避免了一些人生的遗憾。
那天和父亲聊天,谈到感情,他有些半开玩笑的说,这些年,我一直在追逐着你的母亲。母亲是个不拘小节的人,性子很是豪爽,对于感情这些细腻的事情,她是不大在意的。我有些好笑又由衷的替母亲高兴,一生能有一个追逐的人,是一件何其幸福的事。所以,即使在感情上我一再受挫,却始终拥有着爱的勇气和无法压制的力量。
父亲的心里住着一只鹰,只要借给他一双翅膀,他就能飞得很高。他总说,只有我自己清楚,在外面办厂的那几年我是最开心的。虽然事情很多,可我千方百计的去思考赚钱的事了,我的价值没有被定死。我明白父亲是个多骄傲的人,但凡所读文学越多的人,心里就越有所惧。道德就像一个枷锁,将他牢牢困住。我总希望着,若有来世,我愿将我所有的机会给予我的父亲,让他去实现他所期待的价值。
或许再过三两年,我更难再陪伴在他身边。他会渐渐老去,会承受剥离之痛。但是,几十年后,当他经历沧海桑田,眼睛花了,手脚不再灵便了,肩膀不再宽厚了,在某个阳光灿烂的早晨,我陪他出去散步时,再鼓起勇气,偷偷的在他耳边说:父亲,我一直爱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