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福州人讲普通话
林一鸣（福州台江区）
（开头语：本文语言尖酸、辛辣，福州人看了也许心里不舒服。欢迎大家发表意见，欢迎大家反对我、炮轰我，但要轰得有理有据，让我心服口服，我也就接受了你们的观点。否则，你们就要接受我的观点。）
讲普通话吗？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嘛，我们就是要在全民推广普通话。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福州人把这件好事推向了极端。
福州人一般只讲普通话，不讲福州话；而以中小学生为主的一代年轻人更是只讲普通话，不会讲福州话，不会听福州话。
冷酷的现实是：福州人以讲普通话为荣，以讲福州话为耻，以不会讲、不会听福州话为荣。
镜头一：我在公交车站上等车时在看车牌，后面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依姆走上来，用满嘴福州腔的普通话望着站牌向我问路，我用福州话回答，老依姆竟象受到了污辱，扭头便走。
镜头二：居民小区绿地旁，两个中年妇在热烈地聊天，聊的都是家长里短的事，用的也是普通话。
镜头三：某大医院诊室里，一位医生用福州话向一中年女性患者问了一句什么，这位大姐象被蜜蜂蜇了一下，身体一震赶紧用普通话回答。
镜头四：在大医院特约门诊窗口，我用福州话向工作小姐询问，她竟不理我，转身去接电话，而当时电话铃声并没有响。她就这样手握着、耳贴着话筒沉默了好久。我知道，是福州话伤了她的自尊心。
够了，用不着再繁琐地举例了，还有更有趣的现象。诸如此类的情况充满了福州城区。
记得1983年我到杭州游览了西湖，杭州西湖有福州台江区那么大（杭州有个西湖区），那里不仅外地人多，外国人也很多，公共汽车在其中从这景点开到那景点。令我称奇的是，公交售票员竟然用杭州话报站。我感叹：这公交车上到底有几个是杭州人啊！
上海是国际大都市，我到上海，看到的听到的也都是讲上海话。
这都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事，现在呢？前几年看到报载，某单位业务员到福州出差，心生感慨地向报社写信说，福州太好了，到处都讲普通话，公交车上也讲普通话，乘车、购物非常方便。对福州这种情况大加赞扬。业务员一般是全国到处跑，这位兄弟肯定是心中有所比较才会这么讲的。可见现在外面至少还是主要讲当地方言。
大家都看到了，香港人基本也都是讲本地话，香港更是国际大都市。
本人不是要福州人向外面的人学习，只讲福州话。完全没这个意思。本人只想通过两相对比，让人从中悟到了什么。
要推广普通话，更要重视、绝不能鄙视生我养我的故乡之音——福州话，福州人不能自己看不起自己啊。
福州十邑同乡会是世界各地福州籍华人华侨成立的组织，前不久在福州开会，会议全部采用福州话。记者对他们说，现在福州人都不说福州话了，都是说普通话了。他们听后都惊呆了，他们中说，我在美国，孩子在家讲福州话，在学校讲英语，这并不互相影响啊。
造成福州现在这种严峻局面的原因在哪里？本人饶有兴趣地想探个究竟。
有人说，是学校要求学生讲普通话。非也，现在福州城区没有一所学校明文规定或口头要求学生只能讲普通话不能讲福州话。学校也用不着这样要求了，因为学生本来就都是讲普通话了。
有人说，学校用普通话上课。这倒是事实，1949年全国解放后，学校都是用普通话上课。但那时学生平时都讲福州话啊。
追根溯源，本人发现，事情的源头是在家长。
一个孩子自从离开娘胎起，家长就对他讲普通话，随着孩子的成长，以家长为首的周围的人就对孩子构筑了对福州话屏蔽的无形之网，一代又一代不会讲福州话、不会听福州话，只会讲福州普通话的新福州人就这样诞生了。
而更深层次的原因，一言以蔽之，是福州人有自己看不起自己的思想。
问题很严重。
发源于上古时代，有着三千年历史的福州话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毁灭。如果照此发展，再过几十年，至多一百年，福州话就将寿终正寝，在世界上消失了。
问题的严重性不仅在这一层面上。
翻开现代汉语大词典、成语大辞典，里面丰富的词汇、成语、俗语来自哪里？来源于人民群众的生产、生活实践。它们有的是人民群众直接创造的，有的是人民群众创造、文人加工、提炼出来的。具有深厚历史积淀的福州话，有着丰富的词汇、成语、俗语，它们有的言简意赅，有的映景状物简洁明快、惟妙惟肖，有的包含着深邃的人生哲理。它们是中华文化宝库里璀璨瑰宝的组成部分。祖先把稀世珍宝留给我们，我们应该传给后人，福州人应该替后代人着想啊。如此珍贵的东西却被福州人所鄙视，所轻易抛弃，真是一个令人潸然泪下的悲剧。
这涉及到文化遗产的保护、传承、发展的问题。
尽管媒体大肆宣传，尽管电视台、广播电台有多台、多个栏目的福州话节目，许多福州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依然我行我素。
事实上，那些福州话里的成语、俗语现在就没人说了。在福州，“说福州话会被看不起”（这是一个福州女人劝她父亲的原话），而说那些“俗不可耐”的福州成语、俗语更会被认为是丑陋之人。
总之，在福州，只有讲普通话，成熟女人才显得雍容华贵，先生小姐才显得文质彬彬，青年学生才显自书香门第，耄耋老人顿感身份倍增。
福州话在人们的心目中，是如此的地位卑下。
一部十几万字、几十万字的小说，许多是作家深入生活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汲取了人民群众多少语言营养（别的暂不说）才创作而成。如果现在作家想创作一部福州题材的长篇小说，他深入福州生活，将会无所适从。
事实上，普通话现在人人都会讲，现在只存在讲好讲不好的问题，不存在会讲不会讲的问题。
历史如此悠久，使用人群如此广泛的地方方言（语言）行将被彻底抛弃而专讲普通话，据我所知，全国可能只有福州一处。那么，至多一百年后，中国的版图上将出现一个以福州普通话为方言的崭新的福州。
有人说，都现代化社会了，都信息化时代了，还讲什么福州话，我们就是要消灭由于地域差异形成的语言差异，方便交流。
先生小姐们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欺骗自己鄙视家乡话的心理。
首先，由于地域差异而形成事物差异的现象是普遍存在的不以人们自己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在自然界里，比如说苹果，就有美国原产的红玉苹果、元帅苹果，俄罗斯原产的红魁苹果，中国则没有原产苹果。在人类社会里，中国戏剧则有安微的黄梅戏，浙江上海的越剧，北京的京剧。中国的语言和方言更是因地域的差异而种类繁多，林林总总，精彩纷呈。
其次，这种事物的差异又是人们所必需的。差异的事物各有特点，各有所长，可以互相学习，取长补短，融会贯通，共同进步。美国原产的红玉苹果和俄罗斯原产的红魁苹果进行杂交，培育成功了品质更优良的瑞香苹果。普通话丰富的词汇也是在以北方地区方言为主的基础上，吸收了其他地区方言的词语经过整理、加工、提炼而形成的。
我还要问问那些先生小姐们，都是现代社会了，都是信息化时代了，你们为什么爱往深山密林里的古庙古寺里逛，爱去颐和园的亭台楼阁玩？现代化的建筑不知比几百年、几千年前的房子先进多少倍、科学多少倍。这又涉及到文化遗产的保护和传承的问题。我还想对这些先生小姐们说，你们的孩子也可以不用学习语文了，因为语文里可能有福州话的影子。
很多家长认为，让孩子从小讲普通话（实际是只讲普通话），有利于孩子讲好普通话，有利于孩子读书学习。
此观点差矣。
在福州，家长是福州孩子学讲普通话的第一和长久的老师，以家长群体为主的福州人，讲的是福州普通话，再把福州普通话传给一代又一代年轻人，于是就出现了以福州普通话为方言的福州人。经常可以看到，两拨熟人在公共场所相遇，也许还可以用福州话聊几句，但一转向身边带的孩子，绝对是讲普通话。福州人对孩子讲话，无一例外都是普通话，绝无纰漏。我想，国家又没规定只能讲普通话，国家规定的东西，你们还不一定遵守呢。
什么叫福州普通话？其基本特点就是具有福州口音、没有翘舌音和鼻音而有大量轻声（短促声）的普通话。它是福州话和普通话相结合的产物。
学校的老师擅长的是各门学科的学识，他们要传授普通话须经过专门的普通话培训。
还是翻开现代汉语大词典，现代汉语拼音里有翘舌音、鼻音，鼻音还分前鼻音、后鼻音。福州人讲普通话统统没有翘舌音、鼻音。大家看中央电视台播音员播新闻时就有翘舌音、鼻音，福州电视台新闻播音员也有。电视台、广播电台的主持人、播音员讲的都是标准的普通话，他们应是我们学习标准普通话的最佳老师。当然还有多种渠道，比如电影、电视剧等，现代化的科技手段为我们学讲普通话提供了多样化的简洁的方法。
因此，我建议家长们不要在家里对孩子讲普通话，至少不要专讲普通话。
本人在中小学时期，除了在课堂里听老师用普通话授课，回答老师用普通话外，其余时间基本讲福州话（和前面所提美国华人的孩子类似），自信普通话讲得还可以，很想和现在的中学生比试朗诵课文。
讲普通话有利于孩子读书学习？不知此说法有何依据。福州仅在最近二十年左右才形成学生专讲普通话，而之前的学生基本都讲福州话。然而福州人杰地灵，名家辈出。近的如陈景润（数学家）、侯德榜（化学家）、邓拓（作家）、沈元（中科院院士）；远的如林则徐（清朝政治家、诗人）、严复（中国近代启蒙思想家、翻译家）、陈宝琛（清朝末代皇帝帝师、进士，写得一手好诗）。
在实际生活中，在可能的情况下，我都向人们宣扬我的观点。令我欣喜的是，我在理发店里讲，包括老板在内的几名福州人都举双手赞成；我在饮食店、街头偶遇青年学生，他们竟被我说得不好意思起来。
我还想对青年学生们讲，你们这一代正在做一件大事，但是不是一件好的大事，你们正在毁灭着福州文化的核心部分—福州话（过分吗？），而福州文化是中华文化的组成部分。人是感情丰富的高等动物，乡音乡情是人们重要的感情。你们看到了中央电视台4套不是经常举办以乡音乡情为主题、冠名“中华情”的大型演唱会吗？你们没有乡音，会有乡情吗？你们不感到失落吗？你们为什么要跟自己闹别扭呢？
“我是一颗小小的石头，深深的埋在泥土之中。千年以后繁华落幕，我还在风雨之中为你等候，我还在土中为你守候。”
李玉刚的歌声在我的胸怀萦绕。
也许将来某一天，福州话在福州城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植根于福州土地上的新一代的福州方言—福州普通话，以庞大福州人群为载体的福州普通话，永远充满着福州话的因素。福州话是灭不尽、烧不绝的。
我永远坚持福州话，因为她是生我养我的父母之音，祖先之音。她是我的故乡之音。（每一个人都有父母、祖先，每一个人都有故乡）。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哪里来。”我低声吟诵着唐朝诗人贺知章的诗句。
2013年10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