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天空阴沉着脸,明明立冬才一周,风却刮得人的脸有些刺痛。小影站在公交站牌的一角,
把脖子上厚厚的墨绿色的围巾轻轻往上拉了拉,听着沉重的公交车缓缓向前和粗糙的水泥路摩擦的隆隆
声,她踮着脚探出头往前看了看,22路公交像一头灰色的巨兽猛地在她面前刹住了脚。
车门嘎吱一声打开,就像老人的咳嗽声。小影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元硬币,前脚上车,后脚就紧跟着
把硬币投进了深不见底的投币筒里,一阵叮叮当当,最后硬币安稳地落到筒底,发出平稳的满足声。这头
巨兽似乎受到这声音的召唤和蛊惑,一踩油门,轰的一声,卖力的往前冲去。
一进公交车,一股热流便扑面而来,小影刚刚在外面冻的冰冷的脸一下子似乎恢复了知觉。巨兽的猛
然冲刺让她没站稳脚,身子一斜差点摔倒,但她反应很快,一下子握住了旁边的扶手,这才勉强站定。融
入人群之中,呼吸到这公交车上浑浊的空气,给人一种强烈的不适之感,相比起来,小影更愿意待在外面
享受冷风的肆掠,想到这里,她不禁皱了皱鼻子,把围巾又往上拉了拉。
巨兽似乎过了那个新鲜劲儿,动作开始变得慢吞吞,爬坡的时候,忽然像一头垂死挣扎的老巨兽,整
个车厢都颤抖起来,四周的玻璃也响应似的发出哗哗声,车上的人们一个个都面无表情,依旧稳如泰山地
站着或坐着。小影只感觉全身的肌肉紧绷着也在跟着这头老巨兽颤抖,她抬了抬脚,想要舒缓一下这种麻
木的感觉。
只有两个站了,小影穿过模糊的玻璃窗看向外面的风景,因为半张脸都藏在围巾里,呼出的热气旋转
了几圈,便飞到鼻梁上的眼镜镜片上停下,这样镜片也模糊了。半个月前,朋友打电话来,给她介绍了一
份在托管所帮别人辅导家庭作业的兼职,她很缺钱,于是很兴奋地答应了,她是学中文的,但那人却招的
是数学家庭教师,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向那人保证自己小学数学没问题,其实她一直以来数学就最差,小学
的时候数学成绩还经常被老师拿来当反面教材,所以一上大学就选了中文系,彻底和数学绝缘了。而这一
次,却要去做别人的家庭数学教师,想一想自己小时候学数学那傻样儿,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不过,数
学再差,毕竟还是学了十二年的数学啊,现在都大三了,做小学的数学题应该没问题吧,心里忐忑着。半
个月过去了,小影还清楚地记得第一天去托管所上课的情景,她一口气做完了一整本数学训练题,那时候
自豪感便油然而生了,心中的忐忑也顿时没有了。于是,小影很轻松地得到了这份工作,每天下午五点到
八点,三个小时,准时去上课,一个月八百块钱。今天是上课的第十六天,此时的小影正站在拥挤的公交
车上前往托管所,突然,公交车一个急刹,小影重心不稳,身体猛地向前倾倒,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还有一个站了,公交车车门打开,就像巨兽的嘴巴大张着,车下等着上车的人一个个挤上来,车上的
人们沉默地等待着,突然车门口一阵骚动,小影隔得太远,人群挡住了她的视线,只能听见声音。
“你,你!就是你!你不能上车!你带这个东西划烂了我的车怎么办?”应该是公交车师傅的声音,
显出不耐烦和急躁。
“师傅,帮个忙嘛,天要黑了,我还要去那边坐车回家,我这个东西都用口袋包好了的,我抱在身上
绝对不会划烂车的。”应该是被公交师傅吼叫不许上车的那个人,听声音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声音
充满无奈和哀求。
“就是不许上车!快下去快下去!”依旧是公交师傅霸道而不近人情的声音。小影侧过头透过人群里
的一点点缝隙看见司机的光头,那光头上发出可怕的油光,顿时觉得有些恶心。
“哎呀,师傅,你就帮个忙嘛,做下好事,我去晚了就没有车了,今天就回不去了,我有这个东西在
也实在没得办法啊,拜托了,帮个忙啊,要不我再投一块钱嘛、、、”依旧是哀求的声音,说得车上的众
人都生出恻隐之心,纷纷在那里帮那中年男人说情,
“师傅,你就帮个忙嘛,别人也不容易、、、”
“是啊,做个好事,也算积德嘛、、、”
“有那个东西少载几个人就是嘛、、、”
“他手里拿的什么东西?”站在小影旁边的一个妇女一边往前探头一边问,她也和小影一样,看不见
前面的情景,只能听到声音,于是,前面的一个男人就说,“好像是一个叫花子,穿得破破烂烂的,好像
拿的铁丝,我看那铁丝没有多长啊、、、”
“哎哟,这个师傅就做个好事嘛!”旁边坐着的一个老婆婆接着大声地往前面喊道。
“我做好事!我做好事!哪个来跟我做好事啊!这个车划烂了是我赔,你们坐了车就拍拍屁股走人
了,这个责任就我负啊!”听到众人在那里说他的不是,公交师傅也急了眼,一下子从车上跳起来指着那
个中年男人大声吼道,“下去!下去!我说不行就是不行!”那声音听起来凶神恶煞,这让小影想起了书
里写的旧社会的恶霸。
“你这个师傅真是一点儿都不通情达理!我就是个农民,身上没有钱,就只有回家的车费了,现在来
坐公交车去车站,我投了一块钱你不让我坐,你说我的铁丝会划烂你的车,我都用口袋绑好了的,你简直
就是刁难人!”看来这个开始一直在低声下乞求师傅的农民也被逼急了,谁被别人指着鼻子骂,还能好言
好语地说话呢,但是,这个公交司机今天像是吃了十吨炸药,照旧吼了回去,但是显然没了刚才的底
气,“我不想和你多说,快点下去!下去!”
“今天上城里来干了活路,天要黑了,急着去赶最后一班车,低三下气地求你你都不载我,你是不要
我们这些没有钱的农民活啊!”渐渐地,这个声音带着沧桑的男人竟然有了哭腔,这哭腔令车上的人们都
动容了,后面的女人,前面的男人,中间的老头老太婆,都大声声讨这个公交师傅,所谓群情激奋,大概
就是这个样子了,小影站在角落里,不知道怎么的,或许被这个中年男人的哭腔和眼泪所感染,眼角也竟
悄悄淌下了泪来。
果然,公交师傅脾气再硬,火气再大,也抵不过众人的怒气,他使气地猛地一踩油门,这头巨兽便
气冲冲地出发了,众人松了一口气。不过,小影这时候心里却在想,这个师傅不会急疯了,开着公交去撞
车吧。在思考的瞬间,公交车已经到了下一个站,车的后门嘎吱一声打开了,小影还是觉得像老人的咳嗽
声。
小影的脸在车上被烘得红通通的,额头竟然还渗出了几缕汗水,走下公交车的那一刹那,竟有些适应
不了外面的寒冷,打了一个寒噤,不过心里的那种闷意却顿时消失了。
她匆忙地,想要逃走般的,急步走了,也忘了围巾已经散落下来,本该往上再拉一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