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伴
我的老伴1945年生,她是独生女，岳父有工资家庭条件好，从小衣食无忧。自从和我结婚后，没享过一天清闲福，有干不完的活，受不完的累。婚后前十年两地分居。三个女儿出生，我都没在现场，只有乘出差之便到海铺买点鱼虾送去，住一夜第二天早起就返回单位，而她从未因为家务事耽误过我工作。我曾问过老伴：你那么艰难，为啥从来不跟我说？老伴回答：你叔（指我岳父）和我说，男人要以事业为重，家里有啥困难，和爹娘说，不要麻烦他。岳母有重度气管炎，仍坚持给我们看孩子，岳父踏着泥泞路从五十里外送来自制的童车、米面和做饭用的柴油。为了减轻老伴负担，把两岁半的大女儿送到老家，让我母亲照顾，九岁才接回到身边。这让老伴时常自责，说亏欠了孩子。
老伴不仅支持我的事业，更可贵的是包容我的过失。为了到省里争取项目资金，到海铺购买海产礼品，结果把二百元公款丢了。当时我俩一个月的工资加在一起还不足一百元。老伴一句埋怨没说，从她婚前的私房钱里拿出二百元钱让我还清公款。
调到地市工作后，虽然全家团聚了，但是她的负担并没减轻。我经常出差，不能帮她分担家务。从基层来到大学生成堆的地市农业局，初中学历的老伴倍感工作压力山大，于是就边工作边学习，边考试。她先后取得中专学历，大专学历，职称晋升从会计员，助理会计师，会计师到高级会计师。开始学习时，大女儿上小学三年级，二女儿上学前班，小女儿刚上幼儿园。她拿到高级会计师证书时，大女儿已经读博士，二女儿读硕士，小女儿上大三了。那近二十年的七千多个夜晚，老伴是和三个女儿在灯下苦读度过的。
刚从利津洼调来地市所在地北镇，孩子们穿得都很土气，同龄的孩子们都嫌弃，又没有钱给孩子们买新衣。老伴就买了缝纫机和裁剪书，用一些碎布头，学着做时兴的童服。孩子们穿上新衣，同学们都羡慕地问：你的衣裳真好看，在哪里买的？孩子们骄傲地回答：俺妈自己做的，哪里都买不到。为了给孩子们补充营养，老伴在小院里，阳台上养蛋鸡，保证每人每天一个鸡蛋。多余的鸡蛋拿到市场卖掉，换钱买鸡饲料。
刚调到地市时，住在低矮狭小的实验动物饲养室里。上小学三年级的大女儿只能在放一桌一椅一床的后拖斗里学习。一天，几个同事来玩儿，老伴准备了一桌子菜。同事们边吃喝便大声说笑，晚上十点多了，仍无散意。在后拖斗里学习的大女儿受不了了，哐哐地敲桌子。我正想发火，老伴赶紧圆场说，对不起了，孩子明天考试，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下次来一定好好补上。客人走后，老伴提议，为了给孩子创造好的学习环境，再不在家里请客。农业局大院内我家晚上关灯最晚，早晨亮灯最早，买电视机也是最晚的一户。有了电视后也总是严格控制孩子们看电视的时间和节目内容，孩子在家写作业时，大人绝不看电视。
老伴工作认真，原则性强，处事低调。有一次由我们单位帮扶的一家企业负责人到我家，要我集资一万元，年底分红。老伴说三个孩子上学，没有闲钱。那人说，没钱可打欠条，年底照样分红。老伴说你快走吧，俺没闲钱，也不打欠条，也不要你们的分红。那人走后，我说，咱不参加就好好说，何必那个态度对人家？老伴说，这人没安好心，他脏咱。后来帮扶工作终止，我单位的一把手因受贿罪被检察院带走，停职近一年。
有一天，我的庄乡侄子，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带着一名科长来我家说：“婶子，有件好事，省委要对领导干部及家属进行教育，选两个方面的典型，一个是拒收贿赂的，一个是教育子女的。教育子女的典型我给领导汇报了你家的事，领导很满意，您准备一下，改天让这位科长帮你写材料，省里如果选中，就要到全省各地巡回做报告，还要制成光盘发给各级领导干部。”老伴当场表态说：“谢谢好意，我有高血压、糖尿病，这事干不了。”“那就让俺叔准备吧。”老伴说：“您叔也不能做，你回去和领导好好解释，另找典型吧。”后来市报记者由我单位办公室主任陪同来到我家，他说他的爱人和我大女儿是初中同学，专门来学习培养孩子经验。老伴并未意识到是记者采访，就一问一答地交谈了一个上午。他临走要了我家的几张照片，事后又打电话说，为了得奖，打算把采访材料刊登。我未告知老伴，就答应了。《一家走出三名女博士》在滨州日报上刊出时，老伴已经去广州了。后来记者把照片交给了电视台，电视台以照片的形式播出了。我老伴走在大街上常常被人认出说：“你是那位有三个博士女儿的大姨呀,我在电视上见过您的照片。”后来这文章被信息中心发到网上，全国多家媒体都转载了。老伴得知后，很生气，让我女儿想办法全部删除。老伴2000年退休后，单位给办理返聘，工作不变，工资福利不变，还多领一份退休工资。三年后，大女儿的孩子出生，老伴立即辞了工作到广州帮女儿带孩子。我退休时，二女儿的孩子出生，老伴劝我辞掉多项社会兼职，把滨州的房子锁门，一同到广州来。她住二女儿家，我住大女儿家。又是十年分居，虽然同住一个大院，但经常几天见不到面。她比我更辛苦，我住三楼，她住九楼无电梯，每天要接送孩子，还要买菜购物。这期间，二女儿被公派出国到加拿大、美国做访问学者两年时间。女婿在深圳国企从事新产品研发。老伴要二十四小时值班。有一次小孩子发高烧，老伴抱起孩子深夜冒雨跑到医院。我明知她很辛苦，又无力分担，因为大女儿被派到北京，拜国医大师路志正为师进修两年；女婿忙于给研究生授课和科研，我也要二十四小时值班。我非但帮不了她，她还时常指导我，因为她带孩子远比我耐心有经验。
我们对孩子的养育，各有侧重，密切配合。女儿学业、前程的规划设计和思想引导以我为主，孩子衣食起居等生活细节由老伴负责,她的负担远比我繁重、繁琐，操心受累更多。
去年十月初，再次来到美国小女儿家，原本让来享受，可她闲不住，变着法的做一家人爱吃的饭菜，还把不穿的衣服，床单等改做成沙发套，汽车座椅套，开荒种植蔬菜。小外甥高兴地说，姥姥真棒，不但做的饭菜好吃，还会做衣服种菜。得到小外甥的赞赏，老伴特欣慰。
老伴体型丰满，耳垂厚大，有人说她面相有福气，“一人有福拖带满屋”，如今三个女儿都事业有成，上大学、高中、初中的外甥女、外甥都表现优秀，所有这一切，都不是因为她有福相而轻易所得，而是靠她数十年持之以恒，不辞辛劳、不畏艰难、默默奉献，言传身教的结果。在此，我想诚恳地对老伴说：对不起，你辛苦了，我和三个女儿欠你太多太多。
作者简介：冉汝俊，山东省利津县人，退休的科技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