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游泳的童话
杨旻
我六岁那年学会了游泳，乡下人称游水，我会游水了。这是件快乐的事，也是件值得骄傲的事。
我出生的小村子是个留下我童年许多美好记忆的地方，而且大都跟水有关。村子呈V字型布局，V字的左侧叫严家堂，住的都是姓严的人家，右侧叫姚家堂，住的都是姓姚的人家。村前一条小河蜿蜒而过，在严家和姚家的交界处打了个折，构成了V字的底。河的沿岸有几座水桥，这是村里人洗衣洗菜的地方，可见那时的河水是清澈可人的。
夏天的傍晚，小河喧闹起来了。劳作了一天的男人们，光着膀子下到了河里，在水中潇洒地游上几个来回，然后擦擦身子，就算洗完澡了。那时村里的男人，夏天基本上都是这样洗澡的。邻里之间常常问，“游水去哇”，或者说“游水游过了哇”，在我的概念中，游水就等同于洗澡，乡下人叫揩浴。每当这个时候，孩子们更是快乐，纷纷跟着大人跃进了水里，会游水的就往远处游起来，不会游的就趴在水桥石上，甩动双腿，蹬得水花四溅，或者在水浅处，手脚并用，胡乱地扑腾。我不知从何时起，就在这扑腾的一群里，慢慢地可以扑腾一段距离，有时候呛几口水，却乐此不疲。一进入水里，就不想出来，母亲在岸边总要呼喊好多遍“吃饭了”，才恋恋不舍地爬上岸。我胆子小，不敢往外游，总是在浅水里扑腾，不知扑腾了多久，有一天，有个大人趁我不注意，一下子把我往河中间推了出去，我顿时慌了神，出于本能，手脚并用，拼命地往前游去。当我在对岸的浅水里站起来，喘息未定的时候，我听到了水面上一片笑声。就这样我学会了游泳。那时乡下的孩子大都就是这样学会游泳的，没有教练，在水中扑腾久了，自然而然，水到渠成。那时候游泳是不讲究姿势的，如果说有，也只能谓之狗爬式，只要游得快，游得远就行。至于蛙泳、蝶泳这类名称我是后来才知道的，但是却不会，在我的概念中狗爬式就是自由泳了，游得随意，游得畅快，不就是自由了吗？仰泳倒是会的，那是自创，常常是游累了的时候，让身子浮在水面，仰望着蓝天白云，脚随意地蹬几下，手随意地划几下，十分自在惬意。
学会游泳之后，与水越发亲近起来。暑假，毒辣辣的阳光里，狗热得躲在阴凉处伸出舌头喘气，约上几个小伙伴就泡在河里嬉戏打闹，泼水，扎猛子比赛，在水下憋气，无论怎样幼稚的主题，都充满着快乐。有我们的陪伴，小河也不再寂寞，小河一定也是快乐的吧。玩得过火的时候，我们会比赛跳水，当然这跳水是全无技巧的，无非是玩个刺激，玩个胆量。爬上窄窄的水泥桥，站在桥沿，呈立正姿势，眼一闭，往前一跃，人就直直地坠入了河里，然后从水下冒出头来，奋力往岸边游去。有一次，跳下去的时候身子却斜了，就像趴着往下摔去，与水面来了个结结实实的拥抱，肚子砸得麻辣辣的疼。这跳水自然是有一定的危险性，大人知道了一定要骂的，所以也只是偷偷地偶尔为之。有时候，我们会一本正经地从家里拿个木桶，用绳子拴在腰间，然后一路游出去，水乡的河流四通八达，游到哪里就哪里。我们一路摸河蚌，摸螺蛳，摸螃蟹河虾，反正摸到什么都往木桶里装，如果是螃蟹，就从岸边扯几棵草，将蟹脚捆扎起来，它就没法张牙舞爪了。总是到傍晚的时候，我们提着各自的收获回家，然后第二天家家的饭桌上就有了一道河鲜，螺蛳汤，炒河蚌，吃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心里特别美气。今天的孩子怕很少能体会到这样的自豪感了吧。
我读书的小学离家有三里路，每天读书要走两个来回，无论刮风下雨。上午放学后就回家吃饭，吃完饭再赶去学校上课，一个村子的孩子总是同去同回。去学校的路是沿着运河的一条泥路，走着走着会看见运河里开来一艘轮船，或者一条小木船远远地划过来，这时候我们就会兴奋起来，跟着船跑起来，似乎船上有什么美妙的东西把我们吸引了。实际上那就是一条普通的船，既不知它从哪来，也不知它要到哪去。没有船的时候，我们会捡起路上的泥巴往河里扔，看谁扔得远。这样走走玩玩，从来不觉得上学的路有多远。天气热的时候，我们会在半路上脱掉衣服跳进河里游会泳，自然是一丝不挂，因为还要去上学的啊，裤子湿了不好办啊。游着游着就忘了时间，有一次迟到被老师狠狠训了一顿，但是过后就忘了。学校是没有游泳课的，但是学校却组织过游泳比赛，那样的比赛今天怕是难以想象的。那是一个下午，全校师生在运河边集合，比赛的选手都下到了水里，不参加比赛的学生在岸边观赛，老师们每人拿着个篮球，这是预备哪个学生游不动时扔下去作为救生用的。比赛不分年级，也不讲姿势，只规定了一公里的距离，谁先到达就获胜，跟长跑的规则一样。这是我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参加的别开生面的游泳比赛，那年我读三年级。
不知从几岁起，我再也没在河里游过泳。小河依旧还在，但再也见不到游泳的人了。村子还在，但住的人却已全然陌生。关于游泳的童话永远封存在我的记忆里，偶尔想起，勾起几声叹息，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