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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外婆

    类别:散文 作者:叶子飘零 给他发短信 日期:2015/11/22 18:32:48 网友阅读:753次 网友推荐:4次  字号:   

    外 婆

    一锨一锨的把黄土撒向墓坑,看着那漆黑的棺木一点点的消失在土里。为外婆的坟冢添完最后一锨土,我矗立在墓地旁,久久的,不愿离去。外婆走完了她坎坷的90年的人生,她的身边没有那个让他思念了70年的男人的尸骨。70年了,他的男人,我的外公走的太久了太久了,以至于已经找不到下葬的具体位置。孤单了70年,坚强了70年后,外婆就这样孤独的走了,一个人孤单的躺在冰冷的土里,找到了她永久的归宿。

    外婆嫁给外公时,只有19岁。她年轻时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标致姑娘,乌黑的大辫子垂在腰间,两只大眼睛透着灵气,三寸金莲更是当时衡量美的标准。我的童年记忆里,外婆的两只小脚支撑着高挑的身躯,走起路来婀娜多姿。外公家里到了民国初年已经家道中落,他父亲抽大烟,败光了家业早早的撒手人寰。但是外公在少年时期,家境好时,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在十几岁时,已是乡里的财政股长,写的一手好字,两只手左右开工,将算盘打的上下翻飞,将乡里的往来账目打理的井然有序。外婆美丽贤淑,外公英俊能干,他们的结合一度被坊间传为美谈,两人新婚燕尔,如胶似漆,恩爱有加。

    外公家里蓝砖蓝瓦的清式四合院,上房五间坐北朝南,东西厢房各三间,南面四间倒座南屋是门房加厨房,门房连着高大的门楼。门楼四面翘角上端坐的邸吻诉说着这个家曾经的辉煌和兴旺。上房通往东西厢房和门楼之间都用青砖铺成一米见宽的通道,连接东西厢房和上房之间的青砖通道交叉处,是一处砖雕影壁墙,上面雕刻着石榴花,寓意花开繁荣,多子多福。外公亲娘早逝,他是继母一手带大。继母本也是温柔善良,但是后妈难当,加之男人不务正业,抽大烟,没等儿女成人就撒手而去。一个女人拉扯着孩子,维持着生计,让她的性格变得越来越暴躁古怪、刁钻刻薄。为继子张罗着娶了媳妇,媳妇儿进门后,她便是一种千年媳妇熬成婆的心态,处处挑儿媳妇的毛病。新媳妇一过门儿,就包揽了所有家务。一日三餐要去上房请示了婆婆才能下厨张罗,婆婆说东不敢往西,婆婆说吃面,不敢下米。就这样,我好强的外婆也得强忍着遵循着中国封建社会沿袭了千年的规矩,婆婆在世,媳妇不能违背婆婆的意愿,否则将要被冠以不孝之名。外婆的小姑子是婆婆亲生的,但是和嫂子关系非常好。她喜欢和嫂子一起下厨烧饭,一起洗衣刷碗,帮衬着嫂子做家务。闲暇时光和嫂子一起坐在门楼高高的门槛上纳着鞋底,等着哥哥下班回家。

    虽然时常有婆婆给的脸色看,但是每天做好饭等着外公回来,是她最幸福的时光,日子简单而又充实。婚后半年夏日的一天,大雨从早上到晚上也没有停的意思。外婆要冒雨去上房请示晚饭吃什么,被小姑子拦住,说是每天请示都一样,按老样子做吧。外婆犹豫,小姑子向她承诺挨骂她担着。于是两个人开始烧火做饭。饭好后,雨停了,房檐上往下滴答着残留在瓦缝里的雨水。外公下班到家,端饭到上房,婆婆坐在上房八仙桌一侧的八仙椅里,微闭双眼,一脸阴沉。看到这种情景,小夫妻俩和妹妹都有点慌了神。外公给他妹妹使眼色,妹妹在母亲面前撒娇拽着母亲的胳膊做到饭桌前。一家人围坐在桌子周围,等着婆婆先动筷子,晚辈们才敢开始吃饭。婆婆一句话不说,盯着饭菜,鼻孔里喘着粗气,端起了饭碗。外婆和外公还有他们的妹妹虽然大气不敢出,但看到母亲端起了饭碗,都以为可以吃饭了。三人纷纷拿起筷子。突然,婆婆将手中的碗摔到了地上,只听“哐当”一声,老式的青花瓷碗四分五裂,碎片蹦到门口又被门槛弹回,汤水撒到地上,溅到桌子凳子腿儿上。外婆当时吓得手中的筷子散落到了地上。婆婆斥责儿媳妇没有请示就自作主张,刚过门儿就想当家,这是存心想翻天啊,今天的饭菜不是她要吃的。外婆吓坏了,噗通跪到婆婆面前,委屈的泪水瞬间流满脸颊。小姑子过来想要为嫂子辩解,被母亲严厉的眼神逼退回去。婆婆训斥完,外婆抽泣着,收拾着瓷碗的碎片,惦着小脚从院外找来细沙盖在地上的汤水上,再用扫帚打扫干净。把桌子和椅子上沾染的饭汁擦干净。没有继续吃饭,静静的回到自己的东厢房。

    外婆独自一人在厢房里,没有点灯,她就在黑暗里坐着。她委屈害怕,她觉得媳妇好难当,但是,她必须忍着,因为她爱她的男人。漆黑闷热的厢房里,她在等待她的男人过来安慰她,给她委屈的受惊吓的心一点抚慰。小姑子几次欲到嫂子的房里,都被母亲呵斥回去。外公心里惦念着外婆,他清楚厢房里的灯等着他回去点燃,照亮一颗柔软脆弱的心。正当他要踏进东厢房的门时,却被继母唤去陪她到上房屋后的场院里纳凉,母命不敢违,虽然是继母,但是由于亲娘早逝,他是继母一手拉扯大的,对于继母他一向是毕恭毕敬的。上房屋后是族里公用的场院,用来晾晒粮食的地方。夏日里每天傍晚大家都走出自家院落,来这里纳凉聊天,商议族事。外公娘俩走到场院时,雨后的场院里已经聚集了不少族里的弟兄,因为大雨后,屋里闷热,大家都来到场院里雨后的凉爽。闲聊中,外公的母亲当中数落了外公的媳妇不守规矩,说外公无能不会管教媳妇。外公从小到大是那样的优秀,是同辈弟兄中的骄傲,是长辈嘴中时常夸赞的对象。今天继母却在族人中当中数落他,顿时觉得是外婆给他丢了人,他的妻子竟然违背规矩,不尊母命。想想就气不打一处来,起身掂起小板凳往家走去。

    外公几乎是用脚踹开的东厢房的门,完全没了平日里斯文的气质。趁着月光,冲着坐在床沿儿边上的外婆巴掌扇了过去,嘴里骂着“不争气的东西,不守规矩,害的母亲生气,害的你男人当众丢人!”外婆被打到脸颊瞬间炙热伴着疼痛,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流进了嘴角。听着丈夫的谩骂,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是她最爱的丈夫,是从来不会对她大声说话的丈夫,是每天最疼她的丈夫。她太爱她的丈夫了,她没想到他竟然会打她。内心刚强倔强之气涌上心头,扭头出了厢房,出了门楼,挪动着小脚消失在夜色里,外公没有追出来。外婆生气,连她的丈夫都不理解她,不护着她,反而打了她,顿时让她觉得这个家的冰冷。月光照着大地,出了村子,她无处可去,让她感到温暖的地方,就是娘家。顶着月光,心中一股怨气,让她忘记了害怕。小脚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坑洼不平的泥泞土路上艰难的走着,十里土路,雨后湿滑,对于一个壮汉来说也是不短的距离,何况是对于一个小脚女人呢。不知道走到几里地的时候,脚开始疼,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泪水和着汗水,缠腿布上沾满了泥和雨水,就这样跌跌撞撞的来到娘家门前。

    对于嫁出去的女人来说,娘家是最温暖,最具包容性的地方。外婆的母亲,看着视若心肝的女儿泣不成声的诉说着自己的委屈,心里的痛自是难以言表。但是,作为一个母亲,要做的是顾全大局,心疼自己的孩子固然重要,但是嫁出去的女儿,就是婆家的人。娘俩个整夜未睡,劝说着自己的女儿天亮后由哥哥送回婆家去。外婆死活不肯回去,就这样在娘家住了下来。

    虽然挨了打,受了委屈,但是外婆心里依然牵挂着外公。每天牵念着自己的丈夫是否吃的好,穿的暖,工作是否繁重。她太爱她的丈夫了,脸上的伤痛,内心的委屈,没过几天便忘的一干二净。每每想起自己的丈夫,就满眼呆傻。她母亲看在眼里,心里明白女儿的心事,于是为女儿准备了做鞋的材料,让她为自己的丈夫做双鞋,私下里托人给女婿捎信,让把女儿接走。

    纳鞋底,缝鞋面,街坊四邻对外婆的针线活称赞有加。也就是三五天的工夫,一双崭新的男式千层底布鞋经外婆的巧手缝制完成了。

    外婆那天连夜回了娘家后,外公在家里也后悔自责,一夜未眠。第二天便要去接外婆回来,但是一直跟继母张不开口,继母为此还没有消气。就这样,等到外婆娘家人捎口信过来,又几次请示继母,征得继母同意时,外婆已在娘家住了半个月。外公牵了牲口,套了车,高兴的去接回了外婆。到了家里,外婆从包裹里拿出了刚缝制的布鞋,给外公试穿,更给外公带来天大的好消息,她怀孕了。外公太开心了,更后悔自己当初不该那样待外婆,万幸外婆肚子里的孩子没事。他们对即将到来的小生命充满期待和好奇。

    接回了外婆,而且自己马上要当爹了,外公难掩内心的喜悦。第二天就穿上了外婆给做的新鞋,走路就像飘起来似得。这些自然逃不过外公他继母的眼睛,老太太将外公叫到跟前,直接质问他是不是在媳妇住娘家期间偷偷的去看过,并送了钱过去。外公否认,但是继母不相信,一再坚持说是外公给外婆送了钱去才有钱做新鞋。外公难解心中之气,当场发下毒誓,如果他给媳妇私底下送了钱,出门便不能活!与继母争执完就气呼呼的出了院子,要去乡里整理账目。外婆一个人在东厢房,听着上房的争吵,偷偷落泪。心里在想着,在这种家庭的这种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呢?

    外公出去大约半日,被人抬了回来,听人说是上班的路上摔了一跤,自己就站不起来了。一家人立马慌了手脚,赶紧请了先生到家里诊断。先生说因情志失调,导致气血受阻,气火俱浮,迫血上涌,引发的中风偏瘫,痊愈的可能性已不大。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这个家顿时像踏天了一样。从此,外公的继母再也没有指责过外婆,她也后悔不该怀疑儿子,虽然外公是继子,但是她很清楚,家里不能没有外公。本来外婆回到外公身边,对以后的生活充满幸福的希望,对肚自里的孩子充满期待。但是,外公的病来的太突然,她几乎整天以泪洗面,还不敢让外公知道,精心照顾着外公,希望他快快好起来。乡财政一下离了外公还不行,经常有人拿着账薄来到家里,外公躺在病榻上协助着工作。

    日子艰难的过着,外婆的身子越来越笨重,外公的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他总觉得自己快不行了,但是看到外婆隆起的肚子,他就有了活下去的动力,他要看着他们的孩子降生。快到年底了,乡财政的账务变得繁重,好多会计在一起也理不清,没办法的情况下,乡里来了两个人架着外公的两只胳膊,一步一挪的,将他请到乡里。虚弱的外公,还是坚持两手上算盘,协助乡财政其他会计,用了一天时间,将账目整理清楚。

    外公被人从乡里送回后,病情开始恶化,没等看到自己的孩子出世,便英年早逝,那一年,外公只有21岁。两个月后,他们的孩子也就是我的母亲出生了,依外公的遗愿,取名叫嫩枝。从此,外婆带着我的母亲,相依为命。母亲就像风雨里飘摇的娇嫩枝桠,跟着外婆躲避战乱,奉养奶奶。多少人劝外婆再走一步,都被外婆拒绝了,她不能委屈了她的嫩枝,她要呵护着女儿长大,女儿对她来说就是丈夫生命的延续。外婆用她坚强的信念,支撑着一个家,虽然她只是一个小脚女人。她要养家,养女儿,还要学会保护自己。年轻守寡,家中只有老婆婆和年幼的女儿,小姑子也已嫁到他乡,这样的景象,难免招来一些心怀不轨的邪恶之徒的骚扰。外婆咬牙坚持着,她盼着女儿快快长大。

    连年的战争和饥荒,家里只剩下了外婆和我的母亲。母亲从小跟着外婆吃尽了苦,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小小年纪便会挑水烧饭,做简单的农活,力所能及的帮着外婆分担着生活的不易。有一个阶段,外婆和母亲的生活靠织布口袋维持。当时农村装粮食都用白布口袋,长1米5,直径大约50公分,可以装200斤粮食。外婆和母亲用两天两夜的时间,挂线,织布,缝合一个布口袋,拿到集市上卖掉。卖了钱,买棉线,剩下的钱买的粟米也仅够两天的口粮。买回了棉线,继续挂线、织布、缝合。在石臼里将粟米的皮舂掉,熬成稀粥,便是娘俩的饭食。生计就这样艰难的维持着,每两天织一个口袋,买掉,才有粟米回来熬粥吃。日子虽苦,但是有了女儿的陪伴,外婆的生活却也充满着阳光。

    一天集市后,卖了口袋,买来棉线和粟米。外婆和母亲先舂粟米,粟米倒进石臼,母亲拿着石杵往石臼里捣,外婆用手在石臼里翻动,母亲捣一下,外婆翻一下。母亲的一个不留神,石杵砸向了外婆还没来得从石臼里抽出的手。外婆的手指顿时鲜血直流,母亲吓着了,慌忙找来棉布为外婆包扎。外婆的手受伤了,母亲还小,口袋织不成了,也就意味着,两天的口粮吃完,娘俩就揭不开锅了。想想自己的命运,看着弱小的女儿,外婆留下了心酸的泪水。外公弥留之际,她向他保证过,不管多难,她会把孩子拉扯大。眼看着要断粮了,外婆的手还没有好,常年的战乱,村子里,宗族里谁家的都没有余粮,日子都不好过。但是,就在这种境况下,外公的几个远房嫂子,还是为外婆凑来了够娘俩维持几天的粮食。

    解放后,随着母亲的长大,日子渐好。由于跟着外婆在艰苦岁月中长期的磨练,母亲学会了所有男人会干的活。耕种,打场,和泥糊墙,垒房上瓦,我的母亲样样精通。我的父亲是文弱书生,母亲嫁给父亲后,家里的农活杂务,房前屋后,都是母亲打理。后来就有了哥哥,我,妹妹,弟弟,我们四个孩子。当年的娇嫩枝桠,在风雨洗礼中,开枝散叶了。

    母亲嫁人成家后,外婆却坚持独居。她已经离不开那个破旧的老院子,离不开经常接济她,给她宽心的那帮老嫂子。我们经常被母亲放到外婆那里,一方面是让外婆帮忙照看,另一方面是让孩子们陪孤独的外婆。虽然我们总是惹外婆生气,经常惹得外婆追着屁股打,但是外婆开心。许多年以后,年迈的外婆喜欢给我们讲她年轻的时候,讲我们小的时候,在外婆的记忆里,我是最淘气的,最不让人省心的,也是最状况百出的孩子。

    外婆在八十多岁的时候,得了癔症,只记得年轻时的旧事。每天都在骂着那些得罪过她的,为难过她的人,经常说看到了过世好久的故人。在她还清醒的时候,一再的交代父亲和母亲,不能按族规埋入祖坟,那里埋着她痛恨的,死了也不想见的人。年轻时受过的欺辱,致死都不能忘。她的那几个远门老嫂子,走了好多年了,虽然同族,但不在同一坟茔。外婆交代,她百年后还想去找老嫂子们说话。我们和父母为外婆的后事做着安排,找到那一族的族人商议,让外婆百年后进他们祖坟。出于对年轻守寡,在村子里一向德高望重的外婆的尊敬,他们很爽快的同意了,外婆的心病解决了。

    九十岁,外婆走了,走的很安详。由于当时农村丧葬改革,必须火化,我们把外婆火化了,又按照农村的老规矩,将骨灰盒装入了大棺材。外婆的棺木,从我家院子里起灵,我们家的后辈抬着棺木出殡。因为外婆临走之前,几乎是天天在叹息她的老房子坍塌了,她的家没有了。为了不让外婆走的遗憾,我们弟兄抬着棺木故意绕到外婆的老院子,在老院子门前停了下来。让她再看一眼她的家,外公给她留下的家。当棺木再次被抬起时,外公家的后辈族人已经接替我们家的弟兄,抬着棺木继续向坟地出发。外婆作为外公家族里年龄最长的老人,为这个家族的男人守了70年的寡,她值得后辈们的尊重和敬仰!不知不知觉中,送葬队伍除了两家族人外,许多街坊乡邻也跟着送到了坟地。外婆的一生,在村子里被做为故事传讲,外婆的一生值得我去用文字来记忆和缅怀。

    我跳进墓坑,接过棺木,摆对位置,尽量的让外婆安息的舒适一些,平稳一些。这里虽没有她的丈夫,没有她的亲人,但是有她的街坊老嫂子们,她们都走了十几年了,外婆才赶来相聚。想必在天上,她们有说不完的话,拉不尽的家常吧。

    本文评论 (共 1条)

    • 白月光gsh 给他发短信:我小时候在外婆家长大,外婆不到八十岁就离开了,好外婆,我一生最美的回忆。喜欢听那首《外婆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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