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觉
汽车走的有点慢。
慢到路边的树还可以看清楚，强而不烈的阳光下，新出的单薄的抹抹嫩绿。突兀的枝杈横斜的肆意尖锐着，阿一的头靠着车窗，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被像那些树枝刺痛的头顶的天。空着，疼着，又仿佛毫不在乎，毫无知觉。
原来，真的会有触目惊心四个字。把头埋在搭在前座的臂弯里，脑袋跟着汽车起伏，摇摇晃晃的感觉让阿一觉得回到了昨天。
面具
“假面舞会，你一定要到噢。你都没有跟我们班同学一起参加过集体活动。”像要求，又像通知，又夹杂一点埋怨。
“······”
“放心，阿一那么爱班集体，一定会去的，是吧阿一？”
“···好···”
浅黄的发质，简单的用深蓝色的发卡卡在脑后，几缕短发散在两鬓边，不合时宜的纯白色棉衬衣，配上一条简单的银质的项链，黑色的紧身小脚裤，棕色的粗跟高跟鞋。到脚踝处的长裙；深v的玫红色晚礼服；梨花烫的头发；尖细的高跟鞋；各色混杂的香水味；闪闪发亮，叮叮作响的首饰晃来晃去。在一群闪闪发亮的女生中间，阿一觉得有点窘迫。还好，是假面舞会。阿一暗自庆幸。
旋转着摇摇欲坠的灯，五色的光线从被镂空的洞里穿出来，打在每一个人华丽的身上，没有边界，看的很清楚，又好像什么都看不到。木质的地板被不停的涂成不同的颜色，在草绿中相遇，又在重紫中交换舞伴，像是没有了强烈的灯光的照射，又像是仗着面具的功效，每个人显得有些兴奋，被拉着手随意跳出来的舞步，合着重金属啪啪的响声，仿佛连尘埃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是尘埃了，也跟着音乐狂欢起来，踢踏的脚步声中隔着灯光能看到尘埃的霰渐渐浮起来开始拥吻人群，像极了童话故事中王子跟公主相遇时精灵的翩翩起舞。
“阿一，你的面具。”
像被血浸染了一样的红，挺拔坚硬的尖锐的鼻子，上撩的媚人的眼眶，冰凉的发亮的水钻。
“红色的吗？······有没有其它颜色的了。”
匆匆走开，连话都没听完的曼妙的背影。金色的礼服，黑色的高跟鞋，扭动的柔软的腰肢。
“红色怎么了，有什么不敢戴的，谁能看到谁的脸？”
“······”
“摇晃的空酒杯，嘴唇上染着鲜血。”“不知名的香水，窒息的鬼魅，锋利的高跟鞋，让多少心肠破碎。”背景音乐中的男声是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萧敬腾，总觉得此刻听来，分外烘托场合。
男生女生围坐在一起嬉闹，说某年某日谁跟谁在一起了；某年某日，谁跟谁分手了；某年某日那个男生竟然追过那个女生；某年某月，那个男的跟那个女的同居后被人甩了。会有声音发出来，表情隔着面具有点看不清楚。唏嘘声、感叹声、惋惜声此起彼伏。好像从别人的故事中得到了自己不敢去碰的东西，好像自己就是那个同居后被抛弃的女生，一边暗地里骂着不要脸，一边还得做出一副对其行为表示出深深的同情；好像是他们自己与相恋了八年的女朋友分了手，一边劝慰天涯何处无芳草，一边却告诉自己，这个世界哪有他妈的什么狗屁真爱。
于是，在这时滑稽的场景会在一次出现。
“那谁，要不然我们两个就凑合凑合吧。”尖锐的口哨声。
“哎，我看行，挺合适。”
“那有什么，明天去领证，敢吗？”
哄堂大笑，喝彩，掌声。
“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不约而同的口头符号。
权当作单身对爱情的召唤，就像古人在湘水边召唤神灵一样。一边自己没有故事，但又深深的渴望着故事；一边自己用真心看别人的故事，流着自己的泪。慢慢慢慢变得麻木，慢慢慢慢变得放纵，慢慢慢慢发现这个世界上，爱自己爱的啮心噬骨、刻骨铭心、爱恨交加的不过只有自己罢了。
走廊洗手尽头有一张坐垫，黑乎乎的走廊里只有角落一盏昏黄的灯光在镜子前安静的温暖着自己。阿一蜷缩在角落里，头靠在镜子上看自己的样子。苍白的脸上，一张大大的面具，血红色，遮住了眼睛，遮住了鼻子，仅留下一个干的有些发裂的嘴，呢喃着说着什么。
样子好古怪，像在哪见过，又好像从来都不认识。
有点口渴。把脸凑近杯子。眼睛被酒杯里的酒撕裂了，扭曲的形状，隔着浅红色的液体，整张脸都变成了血红，除了血红，还有看不清的黑，像一个会吃人的洞。嘴里的热气敷在了杯子上，伴随着音乐的重击声，阿一觉得受不了不只是自己的心脏，还有摇摇晃晃已无法支撑的脑袋。
安静的，故意的垂下手；清脆的响声，玻璃渣溅在扔在地上的面具上，阿一看都没有看一眼。眼睛余光暗下来的时候，终于还是恢复了抱肩蜷缩的样子。好像这时候什么都没有了，就只一地惨淡的银白，好像自己的心也碎成了玻璃渣，比那些水钻都耀眼，酒顺着地往下流，穿过碎烂的玻璃渣，像被割裂的血管里的液体渐渐蠕动。
“我的口袋里有七种不同的面具，你想要哪一种？懦弱、欺骗、自私、伪善我样样拿手，对不起，人都是自私的。”
“······”
“我们是什么关系？我想界定一下，我比较喜欢拉一个条条框框出来，这样会让我有安全感。”
“······”
“怕我说的话伤害到你。你还是可爱的阿一。差一点失去你，我们还是做朋友吧，好不好。”
“······”
“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就觉得，跟你在一块比较安心，比较舒服。但是你一离我近，我会很害怕···”
“······”
穿着阿一最喜欢的格子衬衣，留着阿一最喜欢的干净短发，两公分的距离并排行走，像梦魇一样的几句话。
“那就送到这里吧，还有事情没做完，不能陪你了，再···再见···”
“拜拜······”挥手的同时，微笑着。
呢喃的声音有点大了，大到声音被地板挡回来浸到空气里，阿一的心里。
“究竟，脱下面具的你有骄傲，有多喜欢我，是否曾经在深夜辗转反侧；隔着你的面具看我，有多古怪，有多自卑，亦或有多可笑。未来有多远，我有多奇怪？”
“我还没有问你，我还没有问你····为什么·····”
“这算抛弃吗······”
伪装不下去的坚强，心里的某个地方正生生的拉扯着疼，疼的让人窒息，但是却没有眼泪。她抱自己抱的更紧了，头抵在膝盖上，问自己。
“疼吗？这就是你要的爱情。这就是你要的成长。你得到了，为什么不开心。”
“阿一，你疼吗？”
泡沫
“好疼···头好疼···”
“阿一，你怎么了，那谁，同宿舍的，阿一有点不舒服。”
“没事，不用管我···”
“那要不然在等一会儿，我们就陪你回去？”
“不用了···没喝多少，不好意思，我还是先回去吧，有点不舒服，对不起大家了。”
“好，那你路上小心······”
“嗯，玩的愉快···”
所有人戴着面具扭头跟阿一告别，到处都是金黄色的，黑色的，银色的，高高的坚挺的鼻子、媚人的上撩的眼眶，阿一不知道谁在跟她说话，也不知道他们在向谁告别。还是微笑着，跌跌撞撞的找到酒吧的门，用尽最后一口气推开了它。
昏黄的灯光下，有风轻轻荡过。从酒吧被人拖出来的酒鬼被人殴打，嘴里发出求救的呻吟；没收完的垃圾被风带来带去，仍旧义无反顾跌破头的选择追随；捡垃圾的老人在垃圾堆边满足的咀嚼着扒出来剩饭；情人在街头拥吻。
阿一面无表情的从他们身边走过，觉得天上好像下起了小雨。这种光景不该下雨吗？找不到自己的影子，有哒哒哒哒的自己的脚步，听到的只剩落在地上的沙沙的雨的回响。
“阿恕，阿一，菜上好了。赶紧上去吃饭了。”
“大家一齐录的视频我还没有看过，马上就开始了。”
“可是，还下着雨啊，回宿舍我发给你。”
“不要啦，在学校大屏幕放多有感觉，我看完再上去，你们先走。”
“恩···，你们先走，我陪她看吧···”
“唷~ 妨碍你们单独相处了，那我们先上去了，不打扰你们了····”
“真是的，能不能正常点，受不了。”
“呵呵······”
默默的看着，共同的回忆。雨水打湿了衣服，眼镜框上都是水，隔着玻璃镜片往下滴，身上都被小雨粘湿了。
“啪”突然黑了的大屏幕，上一帧的画面明明是他坐在阿一的身后。
莫名的恐慌，想说又不能说的煎熬，不详的预兆。
“···不开心吗？好久没见你了。”
“····没有啊，有点饿了。”
准备好落座，雪白的碗里一块刚刚卷好的饼。“先吃吧。”
默不作声的吃完，有点忧郁的心情突然开朗起来，他还是关心我的，不是吗？
慌慌张张的结束，在窗户边犹豫，没有拿伞，不知道在等什么，反正没有看他。以前不都是他送自己走的吗。今天会吗。
急匆匆的离开的背影，快的像一片影子，仿佛来过，又仿佛从来没有出现。
阿一还是一个人回来了，跟今天晚上一模一样。
渡边淳一的《泡沫》中，两个人相拥在雪地里为情而死。突然想到，“那么，就走下去吧：衣衫褴褛地走下去，带着饥渴走下去，跌跌撞撞，步履满跚走下去。那么，就死在路上吧 ······”
阿一就闭了眼睛一直走，一直走，回到哪里去呢？这个世界上可以安放她的地方在哪里？她觉得自己在苍老，头发开始变长，越来越白；身子开始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枯萎；灵魂在被风刮干，越来越薄，越来越薄。
街边什么都没有了，转角的老CD店里放着歌。
“为什么难过，全都是泡沫，只一霎的花火，你所有承诺，全部都太脆弱。而你的轮廓，怪我没有看破，才如此难过。
“相拥着寂寞，难道就不寂寞？”
“我宁愿你沉默······”
邓紫棋的《泡沫》。
背影，终于渐渐消失在温暖的发亮的路灯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