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中秋前的一个夜晚，虽然在屋内看不到月亮，但是月光还是可以透过窗台进来的。他也不知道为
何，人是躺着的，眼睛也是眯着的，但就是迟迟不能入眠。
是月光太冷吗，还是夜色太沉？他索性起来出去看看。晚上的空气有点微凉，他出门时顺手拿了
件外套。乡下的夜晚就是这样静，比不得都市的闹。这里只是偶尔有几声虫鸣鸟叫，或则在你不经意
间窜出来一只野兔。
入秋的夜本来就很冷，又添上这高悬的明月，他瘦弱的身子实在抵挡不住寒气的侵蚀。他漫无目
的地走着，忽然一阵风吹过，他并没有冷的颤动的反应他是闻到花的香味。没错，这就是桂花的味
道，只是这乡间小路上哪里生长了桂花，他依然有些迷惑。
风还会时不时的吹过，他下意识要顺着风走过去看个究竟，问个明白。乡间的路对他来说，即使
夜间也如白昼，更何况有一轮明月当头。
桂花的香味愈来愈浓，留在山坡下，这里生长着许多桂花树。这里看起来那么眼熟，但这桂花栽得凌
乱，不像是人为种植的。他脑海里浮现了些什么，但他不敢确定，毕竟十五年了。
十五年前，也有这么一个山坡，在山坡下有一棵古老的桂花树。他还记得那时只要桂花开的季
节，村里前后都是香气萦绕。那时他才只有五岁，一个什么都不算懂的山里娃娃。他的母亲常年在
外，唯有过年才难得回来一次。他记住这里，是因为母亲每年出去都是经过这里，天真的他怀着希望
留守在这里。他还记得有一年桂花飘香，他也是等在这里守到了他母亲，而后来的每一个秋都是希望
化作失望。
姑姑是都市的人，但生活也不算完美，毕竟再婚的女人，无论落到哪个有钱的人家都是忍气吞声
的份。所以姑姑还是常来乡下看望她父母的，也是那样的一个中秋节，姑姑下乡送节。大包小包的不
是月饼就是肉菜。姑姑老远就看见了他，但是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也看见了她，在一个举
家团圆的中秋佳节，他等来的不是自己的母亲，却又是自己的亲人。
姑姑顾不得放下手中沉重的包，关切的问道，怎么就来这里了？是不是喜欢这桂花的香？
那一刻他沉默了，也哭了。他还小，并不懂什么是喜欢，他是在等自己的母亲。
最后他还是听话跟姑姑回家去了，那个中秋，陪他过节有爷爷奶奶，爸爸姑姑，可是母亲到底没有回
来。沉默不是他的错，只是太过寂寞。他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却早早失去了母爱。
后来，他慢慢长大了点，对那棵古树也十分关怀。天气炎热的时候，山坡下的土壤是很干燥的，古树
的根须即便是再发达，也是缺乏水分的。可是他因为一种不懈的信念，每天都会提几小桶水过来，桂
花树依旧年年开花，村里也依旧年年香气萦绕。
十岁那年，古树被迫移植到别处。事情是这样的，某城区建设大型公园，有一天几个商贩子下乡
就看中了这棵古树。于是就像村长商量买下来，说是出于建设文明城市，搞好绿色花园。理由一套一
套的，让村长居然同意了他们的请求。原本这样的大事要经过村里人投票的，但乡下人就是不懂的思
量长远利益，个个财迷心窍。记得当年这样一棵古老的桂花树最后商定下来的价钱是一万八千元，村
里每家每户都分到两三百块。树不声不响的移植走了，山坡下除了落下的桂花，就只有新出的土。那
土特别黄，这是象征乡间的颜色。同在这个晚上，他哭泣了一夜，他没有力量拯救回这棵陪伴他十年
的树。他打心里爱它，舍不得它。可是这里再也看不到它了，它或许去了一个新的地方，也或许去了
母亲工作的城市，他想母亲也许可以看见它，并且闻到它的香味。也许那不仅仅是桂花的香，也是故
乡的香，更是相思的香。
十年了，他以为他再也看不到它了，他以为和它只能相约在梦里。如今他二十岁了，再次来到这
里不禁生下许多感慨。它是一棵古老的树，在他心里它早已是一棵神树。商贩带走的是树的躯体，却
并没有带走树的灵魂。母亲留下的是孩子，留下的也是牵挂。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一个有灵魂的东
西它将永生不灭，一个有信念的人他将永不言弃。
不知何时月亮慢慢躲进云里，桂花依旧飘香。他该回去睡了，继续那场无悔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