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秋天,阴雨绵绵的午后,第一次走进敬老院,夕阳红色调的屋顶和墙面,给清冷的院子增添了几分温暖,干净整洁的环境,并没有想象中那种孤苦与悲凉。然而让我影响最深的还是院子中间那座假石山上,鲜红色的刻字“颐享园”——颐养天年的乐园,恰到好处!
院子位于郊区,远离城市的喧嚣和嘈杂,初来这里你会觉得是一种平静的享受!记得当时的老领导给我的第一句职业敬言是“敬老院是一个小社会组成的大家庭,年轻人要慢慢适应,好好沉淀……”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不成想这一沉淀就是十年的时间!
在敬老院里我第一次看到 各种各样的残疾人,甚至有的身体和智力的多重残疾,让人不免感慨造物主的不公,怎么可以让这么多的不幸降临在同一个人的身上!然而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各种残疾导致无法正常的劳动更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结婚生子,年轻时有父母照顾,自己或许还能干点力所能及的体力活,上了年纪父母离世,也就没有了唯一的依靠,成了真正的五保户。好在有政府的集中供养政策,让这些五保老人在晚年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第一位认识的老人是老冯,穿着红褐色的皮夹克配牛仔裤,戴着一顶老上海的古典礼帽,看起来跟院子里的其他老人显得格格不入,即便他因小儿麻痹导致左上肢肌肉萎缩无法伸展,左下肢也因麻痹走路一瘸一拐,都丝毫不影响这位拽叔的时髦穿搭。因为在他看来自己头脑比其他老人清楚,从形象上就该跟他们有区别,所以敬老院每年发放的衣服他从不拿出来穿,而是自己买来这些自认为时尚的服装来体现自己的与众不同,对此我们也只能用不断的夸赞来满足他老人家的虚荣心。但是不得不说他确实是院里不可或缺的灵魂人物,老冯以身俱来的凝聚力总是能够用自己软硬兼施的办法调解老人之间的矛盾,让大家更加团结和睦的生活在一起。老冯的口头禅是:“铁打的敬老院是我们五保老汉的家,流水的职工是你们说走就走了,我们是共产党养活着呢,得把养老院像对待家一样的罩牢着!”作为第一批享受敬老院集中供养福利的老人,他带领大家种菜,养鸡,打扫卫生,真正让所有供养老人通过日常的居家过日子的方式,融入到这个吃着百家饭长大,却又因为各种不幸的遭遇而不得不走到一起的大家庭。
82岁的生昌队长和84岁的武支书都是院里很有威望的老人,三十多年的老党员身份是他们一辈子最骄傲和引以为荣的事情。跟他们相处的过程中,每当讲起年轻时候自己在村集体中发挥过的党员带头作用的光辉事迹,他们没有抱怨没有诉求,有的只是对社会主义事业做出贡献的一腔热血,看着他们神采奕奕的讲述过往,时而激动的手舞足蹈,时而又伤感的热泪盈眶!我总是会被深深的感染……生昌老人早年间是村里的大队长,没有包产到户之前,他一个人起早贪黑积极带领农业社的队员们打水坝,搞生产,根本没有时间照顾自己的家庭,在那个饥荒贫穷的年代,以至于自己的三个孩子都因为饥饿和疾病都早早离世,再后来包产到户农业社的村民都过上了自己的好日子,生昌老人在老伴去世后也成了孤家寡人。武支书甚至为村集体干了大半辈子的村支书,终身没有成家立室,如今年过八旬的老人对自己曾经的付出与贡献无怨无悔。从他们坚定的眼神和自豪的神情中,让我真切的感受到老一辈党员工作者,都是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履行为党和人民立下的入党誓言!在后来的工作中他们坚定不移的党性思想一直都警示和激励着我这个年轻党员对工作和生活的信念!
心灵手巧的保存老人,是一位先天聋哑,右眼失明的残疾人,但是他的聪慧不亚于我们耳聪目明的每一个人,不但会给其他老人理出很多造型独特的发型,还能写出院子里很多老人的名字,让我很佩服他的“白识字”能力,自小寄人篱下的生活经历使他养成了勤劳的习惯,和其他老人一起打扫卫生,种菜地,他的灵活聪明使我们这些正常人都自愧不如。也许在他看来只有认真的帮他人干点活才能体现自己的价值,办公室里总是被他收拾的干净整洁,自己的房间也是一尘不染,自己的衣服也是收拾精干利索,柜子里的东西经常整理的那么板正,大家时常会感慨要是他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他会怎样用心的拾掇一番……
说到手巧不得不提继升老人,自幼患有重度强直性脊柱炎的他,一辈子都从来没有感受过坐在椅子上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严重的脊柱畸形使得他只能半躺着或者弓着腰站着,走路也是迈开不到半步的距离,一点一点的寸着往前挪。虽然身体残疾但是他手指灵活,做起针线活可不比正常的女人们差,他做的鞋垫正面反面一样整齐干净,绣的花鸟栩栩如生,我们都会花钱买下他的手工但是看着那些精美的图案,想到是这样一针一线的站着缝出来的,心酸的都不忍心垫在鞋里穿。
任劳任怨的“浛水王”可是院里的明星人物,听说这外号是由于老王口吃又经常溜口水而得名,但是老王的勤快真的是无人能及,自小在家里放羊长大的老王却不识数,就连花每月的三十块零花钱都得让其他老人带着出去买东西。但这丝毫不影响老王勤劳乐观的生活态度,偌大的餐厅地面从来都是老王一个人打扫卫生,不是工作人员使唤他,只是因为在老王看来餐厅就是他的领地,掌管餐厅大门的钥匙就是自己存在的最大意义,他从来不会因为自己比别人付出过多的劳动而感到不公平,因为那是他最好的价值体现!
张智老人是一位60多岁的智力残疾人,他把院子里所有老汉不管年轻年老都叫哥,所有老奶奶无论年轻年老都叫嫂子或者姐,唯独管我一个人叫姨娘,你不答应就非得追着喊着只到叫应声了才罢休,然后声音洪亮的给大家唱起好多革命时期的红歌,我时常在想是不是他的潜意识里我跟他的姨娘有点相像吧,看着他善良热情的眼神,那么无害的一个人怎么忍心让他失去所有美好的记忆……
像他们这样让人敬佩又怜悯的供养人员还有很多很多,20岁的孤儿龙龙智商只有三岁长得高大帅气,但是只会说“吃饭吃饭”两个字,让人心疼不已;18岁的强强乖巧听话也是智力障碍,但是很有礼貌,每一句“姨姨……”的称呼总会让人心里发酸;黑女儿因下肢瘫痪只能坐在轮椅上,但是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你总是满脸笑容;“碎哑巴”每次看到我总是会跌跌拌拌的跑过来拉着手,用听不太懂的话骂咧着那个丢掉了他捡来垃圾的护理员;喇花、老乔、老闫还有好几个眼睛失明的老人,虽然从未看见过任何人,但是他们总是远远的就能听出你的声音,并热情叫出你的名字;刘齐和虎虎还有十几个聋哑老人,是院里自发打扫卫生的主力军,参与劳动不但锻炼了自己的身体也给工作人员减轻了很多负担,有一位德昌老人是院里的文化人,他在元宵节的社火议程里面就写到,“卫生大队真能干,满院扫的能亮面……”;穆花,小丽还有小桃,都因先天下肢肌肉萎缩无法行动,但是一双巧手,真的是对所有的针线活都有过目不忘的技能,让人不由感慨上天给她们关上一扇门同时又打开一扇窗的寓意……
敬老院里不光只有各种残疾给人带来无数的同情和悲伤,也有让人羡慕的至真不渝的爱情。从小身患小儿麻痹的小兰是一位地道的城里人,虽然身体残疾手脚都不能活动,甚至不能正常发音说话,但是她头脑清楚,对生活顽强的意志真的很让人钦佩,自己的房间她总是要自己亲自收拾而且干净利落,看着她那双严重畸形的手,和因肌肉萎缩只能坐在轮椅上的下肢,你根本无法想象她能做到这些。上天不会辜负每一个努力活着的人,在进敬老院的第九个年头45岁的小兰终于等来了自己的爱情!沈前是个六十出头的五保老人,比起院里其他残疾老人他算是身体健全的,只是右眼先天眼球萎缩失明,也是家境贫寒所以至今未娶。遇到干净善良而又拥有城里人独有的气质的小兰,沈前义无反顾的选择照顾她,一段时间接触下来,当大家都只是把他们看成一对互相怜悯的邻居时,他们尽然提出了结婚的念头。这让大家吃惊之余更多的是顾虑,就小兰的身体情况根本就不适合结婚,万一沈前以后反悔她又怎么承受那样的打击。在所有人都反对和不看好的情况下,他们毅然决然选择结婚。后来院里还给他们举办了敬老院有史以来第一个盛大的婚礼,婚纱照婚车,喜服喜被,喜酒喜宴……为了不让他们失望院里也是按照正常的结婚习俗一应俱全的成全了这对惺惺相惜的恋人。他们婚后的生活远比大家预想的要幸福,在沈前的细心照顾下小兰的身体比之前健康很多。然而好景不长,一年后,沈前突然吐血不止,检查后确诊胃癌晚期,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尽管他很想顽强的战神病魔来多陪小兰几年,但是命运对他们还是太不公平。沈前的离世对小兰的打击远比自己先天的疾病和残疾要大的太多,那个生离死别的场景真的让全院子的人都声泪俱下……
说到死亡这个词,在敬老院并不是什么忌讳,老人们都深知自己到这里来已经到了人生的最后阶段,过一天是一天也没有什么可避讳的。93岁的端木老人,让我印象特别深刻。端木是复姓,老人是文革时期从上海来支宁的老知青,因为娶了本地的老伴儿上海也就成了回不去的故乡。后来老伴去世,膝下又没有子女,老人上了年纪逐渐生活无法自理,因为老人年轻时也是为我区建设工作做出过贡献的人,由街道安排送到敬老院代养。不同与其他五保老人的是,端木老人每月有很高的退休金,由于没有子女和亲人继承,老人对金钱的观念似乎没有其他老人那般重视。可是人活到90多岁的年纪身体活动又不方便,好多事情似乎都不是钱能完成和实现的。那一刻我才深刻的理解,人活一世对最后的一程路来说,金钱是多么的一文不值,生命又是多么的可贵!后来在老人生命弥留之际,平静的对我诉说着他从上海来到宁夏的那段故事,很励志,很艰难,很美好,很悲凉,也很遗憾……
与端木老人情况不同的廷彦老人,用惜财如命来形容真的是一点不过分,多年来过惯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老人对金钱的意识特别重视,现在在敬老院虽然衣食无忧,可是多年养成的忧患意识让他们不由的都养成了攒钱的习惯。甚至养老金放在银行都不放心,每月只要到时间就让护理人员给他带领回来,然后用一块几十年摸的黝黑锃亮的布包上,然后再包三层塑料袋卷起来,压倒柜子最底层,然后再给柜子锁上两道锁才放心。先前能走动时钥匙随身挂在裤腰带上,后来失能卧床以后,为了防止钥匙被偷,他就挂在自己脖子上。每次我进去查房,他都会一把拉着我,然后悄悄的说着大家都知道的秘密,“我只相信你一个人,你是好人,把柜子开开给我看看我的钱在吗……”有时候真的是有好气又好笑,但更多的是理解和同情所以也只能照做,因为我得对得起老人的信任。里三层外三层的一通操作下来老人看到钱还在,也就安心了,再把钥匙挂在脖子上心里才踏实。有一次我问他,身体这样都用不上钱了还攒那么多钱干什么呢?他突然难过起来,哽咽着说:自己一生没有一男半女也没有亲人可以依靠,年轻时因为没钱就没有成家立室已经是遗憾,现在只想着死了以后能让堂侄儿用这些钱给他买口好棺材土葬了他,他知道侄子不愿意花钱所以自己就多攒一些留给他……多么简单又悲凉的遗愿哪!很可惜,老人去世以后他的心愿还是没能实现,侄子表示当地习俗没有娶妻生子的老人死后不能入祖坟只能火葬。不过老人辛苦半辈子攒下的那些钱确实如愿被堂侄儿拿走了……
这样悲哀的故事在敬老院屡见不鲜,在这里你可以从每一位老人的经历中感悟到很多人性的丑恶与良善,让你对人生的意义和价值重新定义!再到后来面对死亡我坦然无惧,十年的时间里我陪伴并送走了近百位老人,当然也有年轻的残疾人。偶尔翻看到他们的名册,每一个面孔都是那么清晰,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遭遇和经历,都充满太多苦难和些许美好!相同的是他们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都在敬老院里享受到了充满关爱的生活,更重要的是他们都走的很平静很安详……
我该感谢命运的安排,自己尽与这颐享园相伴十年之久!十年间有过无数次怜悯,无数次的吵闹,无数次的安抚,无数次的欢乐,无数次的陪伴,无数次面对死亡,甚至于无数次的想逃离……最终还是坚持了下来!
党的十八大以来,面对日益严峻的老龄化趋势,党中央对养老服务工作高度重视,多措并举制定相关养老服务政策。各级政府积极响应,严格落实执行特困人员供养制度,无论是从养老机构的基础设施建设,还是从供养老人的基本生活和失能护理,都很大的提升了特困供养老人也就是之前所说的五保老人的生活质量。随着供养时间的推移,我们发现尽管生活条件提高了,但是从每一位供养人员的眼神里多少都能流露出一种孤独落寞的伤感。
后来我也深入研究学习了关于老年人心理和社会工作的相关资料,从人类发展的角度上看,我认为马斯洛的需要层次理论对老年人的生活现状非常契合,他将人类需要层次理论分为:第一生理需要,第二安全需要,第三归属与爱的需要,第四尊重的需要,第五自我实现的需要。也就是说我们供养老人的需求在随着养老制度的完善和生活质量的提升而发生改变。老人的需求已经不仅仅局限于吃的饱,穿的暖的基本生理需要,他们需要服务人员的关爱和尊重;他们需要护理人员专业的技能来协助康复训练从而提升机体丧失的部分功能,实现从一个失能的人恢复到适当可以自理的人;他们需要在日常生活中通过自己的行动来实现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而不是做一个躺着吃,坐着看的废人。看似简单的需求也对我们养老服务工作人员的专业技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多年的养老服务管理经验告诉我们,改革创新已是刻不容缓的时代使命,要根据工作实际不断的运用探索和实践相结合的工作思路,总结出符合供养老人生活需要和精神需求同步提升的工作方法,才是养老服务工作可持续发展的目标方向。
首先在保障基本生活,基本护理,基本医疗的同时精神需求才是工作的重点难点。要加强护理人员专业技能培训,让老人通过持续的机体康复训练来摆脱残疾带来的自卑感,通过每一点点的进步来激励老人对生活的希望;要充分发挥老人自我实现的能力,在心理学上讲老人的倚老卖老其实无非就是尊重与爱的需要,鼓励老人完成力所能及的事情,在大家面前当众给予表彰奖励,满足他的精神上的成就感,可能会比送给他一些物质奖励要更有意义;要适当给老人留出发挥余热的空间,让他们通过自己的劳动和智慧来参与日常生活事物的管理,比如轮流争求部分老人意见来制定本周的食谱,大家吃的很开心,对于提出建议的老人来说也会是一种满足感;让老人自己收拾房间,整理衣柜,护理人员加以协助,然后进行定期全院评比,用流动红旗来鼓励卫生干净的老人,不但能提高积极性,更是对他的行为的认可;共同劳动不但能提升集体意识还可以让大家更加团结友好的相处,让老人从内心认识到自己是在为家庭付出劳动,认可自己才是敬老院的主人,年底进行优秀院民的评选,披红戴花,拥抱鼓励,上台发表感言等给老人提供充足的情绪价值;教会有智能手机使用需求老人使用智能手机,并共同拍一些有意义的生活视频,让老人体验到上镜的“明星感”增加老人自信心;更重要的一项与供养老人而言出入自由也是精神需求的一部分,做为管理者,安全问题是首要任务,但是与老人而言能像正常人一样出行才是自由平等的对待,每周定期由工作人员确保安全的情况下,带部分老人上街、进超市、逛商场;链接一些社会组织资源共同举办一些带老人游园活动,让供养老人享受到社会老人平等的自由生活,让敬老院是可进可出的家,而不是困住老人自由的笼!
这些具体的工作方法也只能局限于满足目前的养老服务工作现状,然而随着社会的发展时代的进步,养老服务工作任重道远,依然有很多不足,需要一代又一代的养老服务人不断的努力探索出更加与时俱进的养老服务新模式,因为今天的他们也是明天的我们,给供养老人提供更加理想和优质的养老服务,让“颐享园”真正成为颐养天年的乐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