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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人生最后一节路

    类别:散文 作者:华工 给他发短信 日期:2021/9/3 9:08:08 网友阅读:829次 网友推荐:1次  字号:   

    请来一位村里公认有资历的风水先生,他在仔细观察了我母亲现状后对我们说:你母亲恐怕难过农历十月关,也就是说母亲的人生只剩下最后一个多月时间。后来,事情的经过正如风水先生所预料的那样。当时,母亲还能下床在家里扶物走动,饮食还算正常,还能与别人正常交流,但不正常的症状接踵而来。母亲已好久不能正常排汗了,不仅天热胸口感到闷热难受,天凉了还是同样感到难受,摸摸她的胸口没有半点汗湿感,母亲的汗腺功能已开始衰退,或已丧失。一个人要是没有了排汗功能,尤其是积热集中的胸口,其难受程度和烧伤病人没了汗腺毛孔无二样,真是生不如死。母亲前后用二台电风扇不停的吹,还是感到闷热难受,要将自己的上衣解开,对着风扇吹。母亲其他器官功能也在迅速衰退,没过几天,到了夜里是彻夜惊天动地的呼喊声,喊还在世的人,也喊已亡故的亲人,喊得最多的是一个多月前因车祸事故而亡的她的小弟媳,也就是我的小舅母,是母亲平日里关照较多的一个,却遭横祸而亡。在母亲的心里她还活着,说是在大门外站着,一定叫我将大门开了让她进来。我拗不过,只好起身将大门开了。当然,门外什么都没有,连她小弟媳的影子都没有见到。有时嘴里反复发出撵狗呼鸡唤猫的言语。母亲平日里不喜欢狗,见有邻居家的狗进来就往外撵,喜欢一进门有一群鸡跟前跟后围着她讨食吃,有只花猫緾绕在她的双脚间不让她走,或在地上打滚撒欢,抬头望着她“喵呜”叫个不停,有时还伸出前脚用肉垫轻轻拨弄她的裤管玩。这是母亲最感愉悦的时光,家里有了鸡、猫的身影,让她忘记了孤独一人生活的寂寞,给生活带来了生气和乐趣。母亲养的鸡、猫不老、不病、不死是不会轻易处理的,更不要说斩杀或丢弃。在母亲心里,鸡、猫早就已成了整天陪伴她的忠实朋友和伙伴,已是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家庭成员”,一时不见,她就会心慌,到处呼唤寻找。过了一段时间,母亲白天也开始说胡话,有时冲着我大喊,说是有一群外地来的贼骨頭进屋来偷东西了,家里的东西都被搬走了,连二根长毛竹也背走了,银行存折和身上的钞票也被拿走了,还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耳环是不是也被贼骨頭捋走了,手指门外催促我还不赶快去夺回来,否则都被拿走了。我只得做出去抲贼骨头的举动,冲到门外,大声喊叫、恐吓。回来对她说,家里的东西都拿回来了,母亲这才会安静下来。说是某某侄子开的三卡停在大门口来接她了,一定要将她抱上三卡,让侄子带她走。说是家里养的鸡到处屙屎,手指房顶说,房顶上也满是鸡屎,叫我赶快打扫干净。有时,不管是白天还是夜里,都催我赶快去上班,再不走就要迟到了。这些稀奇古怪的言行几乎天天都会在母亲身上发生,我知道母亲已产生幻觉,往日美好生活情景,常在一起相处她最感亲切的亲朋、乡邻,在她残存记忆里不断在脑海中呈现并从口中道出,我只能通宵达旦开灯守护。左邻右舍对我说:“你母亲每天夜里是在喊魂,我们都听到了,现在阳寿未尽,又有你在身边,鬼魂还不能靠近她,要当心啊”。喊了十来天,没有劲再喊了,卧床不起,各器官功能不断衰退失常,小便也不能自控,出现尿床。接下来,两只手不停的在四周捞摸,我将她的手能触及到的所有物件都移到别处,包括当时我小舅舅前来与我一起陪夜时随身带的用来壮胆驱邪的那些专用钢制刀具。左邻右舍知道后又对我说:“这是你母亲在捞锡箔钿,如果你把冥钱烧了,她就好上路了”。

    有关鬼魂,还在我幼年时,曾亲眼目睹过凶神恶煞、身段魁伟如同庙门厅两侧四大金刚的魔鬼。那晚,母亲刚把煤油灯吹熄睡下,突然在我头顶上方四周出现一群凶神恶煞的魔鬼飞舞盘旋,张牙舞爪向我直扑过来,吓得我尖声大叫:“魔鬼来了”!母亲被惊着,“嚓”的一声划着了火柴,点亮了煤油灯。有了满屋的亮光,魔鬼纷纷四散着向黑暗处遁匿、隐去。我一直手指魔鬼遁匿的方向叫母亲看,母亲却什么也没有看到,她显得很从容,没有半点惊慌。我感到自己真的撞见了鬼,越想越害怕,吓得手脚冰冷,这一经历我至今记忆犹新。这一惊吓我大病了一场,第二天就发高烧,烧得迷迷糊糊的。母亲说,昨天晚上我的魂灵被吓出了,要为我找魂灵。拿来一只空的茶水杯,杯口蒙上一层粗纸,又端来一碗清水,并排放在一张板凳上。让我骑倚大门门槛而坐,旁边放一把用过的长柄竹扫帚,是找魂灵用的。然后母亲坐在一把小竹椅上,用手指在碗里蘸上水滴不停甩打在杯口的粗纸上,口中还唸唸有词,还时不时用拇指和食指捏住轻扯我的耳朵,反复进行,直到粗纸湿透后有一滴水珠形成淅出,这粒水珠就是要找的魂灵。找魂灵还是需要掌握一定技巧的,如果手指蘸的水过多、甩向杯口的水滴用力过大,就会弄破杯口纸张,魂灵就跑掉了,需重新来过,显然母亲是掌握了这一技巧的。当水珠有黄豆粒大小时,将水珠喝下,魂灵就重回到你的身上。以前农村无钱求医,碰到象我这样的情况都会用这种方法找魂灵,这其实这是一种自我心里安慰,算是一副精神“镇静剂”吧,现在讲给人听会觉得滑稽好笑,不会再有人相信了。幸亏我命大,挺了过来。不少人说我家租住的这幢房子是座阴宅,孤零零的嵌在乱葬岗里,除前面外,其余三面被一口口横七竖八、重重叠叠裸露的棺材和大小不一的坟堆包围。从破损的棺材里我曾看到过裸露出来的长年不腐干尸脑壳上的耳朵,阴森恐怖,一般人是不敢住的。据说,这是一处抲鱼穷人死后坟茔地,只埋不管。但随着当地发起的一场空前掘墓运动,被蛊惑动员起来的民众象着了魔似的不分昼夜将当地所有坟墓全给挖了。顷刻际,山野里到处是散落的尸骨和尚未腐烂的整具尸体,昔日田野的清香瞬间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恶心味。见此惨状,我突然想起这样一句话:从帝王将相到贩夫走卒,只要不受管束,一旦时机成熟都会发疯的。我想,只有疯了才会发生眼前这样令人惊恐的举动。但没有一个掘墓“英雄”及其发起者受到报应,被魔鬼抓走,反而有些掘墓“英雄”因此安排在城里工作,甚至还混个一官半职,看来想借用鬼魂来唬住这群疯魔毫无用处。到这时,我才相信母亲的话,世上本来就没有魔鬼,见到的魔鬼只是一种幻影,并非真实。不久,就搬离了这座凶宅。自此之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魔鬼,也不再相信世上有鬼魂之说,且经历生离死别的事也多了。如今,无论外人怎么用鬼魂之说有声有色来描述我母亲此时的言行,我认为这都是梦幻行为和人们自编的,并非真实,我的内心早已不存在对所谓“鬼魂”有半点惧怕。

    时间过去了一个来月,母亲已完全变形,突起的颧骨,张大的嘴,腊黄干瘪的脸,凹下去的眼窝,已无光泽的眼神,短促的呼吸声,高而挺直的鼻梁更显得突兀,外人见了都感到害怕,有些邻居来了远远的站在大门口,不敢进来正面相视。母亲知道自己即将离开这个给她带来过痛苦和欢乐、让她留恋的人间世界,她来到人间已有九十余载,算得上是长寿之人,但她并不想离开这个世界。在这最后的几天里,还伸出手臂做出给她输液的手势,求生的欲望还没有从她心里消失。有时撸起袖管露出似烧火柴梗干瘪的手臂对我说:到身上的肉都没有了,就要死了。从她的言语中如同梦境般到处游走,已久卧不起的人会猛然间起身扑过去,跌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让人惊诧不意,完全处于幻觉之中,尽做出无意识的举动。也许在她的心里自己仍然和以前一样,可以自由行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临走前4天,给她喂粥时,发现比平时都吃得快吃得多。乡亲们知道后络绎不绝前来看望她,年长的长辈告诉我:你母亲现在是回光返照,该为她准备后事了。这说的可是真话,没有半点迷信色彩。与母亲生离死别终于来临,心里满是恐惧与悲凉,母亲喉咙里发出令人惊恐的声响,她的生命进入分秒倒计时。

    母亲静静地平躺在一张小床上,脸色苍白,干瘪的身躯,一动不动,情况越来越差,连眼睛都难以睁开,更不要说讲话了,已陷入昏迷状态,如同即将燃尽的一盏油灯,行将熄灭。就在她行将走完人生最后一节路时,她的孙子从外面风尘仆仆来到她床前,拉着她的手轻声呼唤。母亲听到呼唤,奋力睁开已无光泽模糊的双眼,似乎看清了坐在她身边的孙子,嘴唇微微颤动了一下,想要说话但已无力发出声音,接着头微微动了一下,是对孙子呼唤的回应。说明母亲这时还有意识,还有知觉,很快又合上双眼,再也没有睁开。我的眼睛紧紧盯着母亲尚在起伏的胸脯,这是象征她生命尚存明显能看得到唯一标志,默默数着胸脯起伏的次数:一下、二下、三下……,越来越弱,不再起伏,母亲平静地走了,无疾而终,去了她生前所想象的另一个世界,和已故的亲人团聚。我的眼泪不由自主顷刻从眼框中涌出,顺着臉颊不断无声滑落到地面,向母亲作最后的告别。母亲人生最后一节路,与那些最后因老因病而瘫、而傻、而历尽垂死磨难等走完人生最后一节路的人相比,走得平稳、干脆而安祥,清白而来,干净离去。母亲出殡那天,送葬的队伍足有一华里长,在乡间道路逶迤行进。在送葬队伍中,除家人、亲戚朋友外,还有不少乡邻。到了村口,早已聚集了众多乡邻,前来向我母亲告别。母亲去世时能受此殊荣,算得上是有福之人,是我所没有想到的,给我些许安慰,也一时减轻了我的伤感,这是母亲长年修来的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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