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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类别:小小说 作者:蟹在在 给他发短信 日期:2021/7/12 23:21:50 网友阅读:648次 网友推荐:1次  字号:   

    这是他第二年踏步南方,湿润的雨霖天,房檐接天雨珠顺着离人的泪流,红墙黑瓦,白酒黄茶。

    灰鸽掠过旧楼和清江,在幽暗和流云里飞了一遭,又坠入被人遗忘的房檐边角。来的路上都能看见江,是青蓝色不带污浊的江水,两岸隐隐约约见着菜畦和游船,跟这座小城一般,暗里是干净的。

    “下一站,白招牌。”

    就像他不明白酒厂为什么位于闹市中心,这个平平无奇的车站为什么叫作白招牌呢?是白色招牌,还是有一面白色的墙。十年了,他也不解。

    适逢初中生放学,他们穿着同样的白色校服,脖子上戴着彩色的公交卡,背着庞大的书包。南音袅袅,不外乎青春期的那些事情。

    他提起衣袖,钟表上的时间走的真慢。

    “白招牌,到了。”车里响起利落的女声。

    和其他车站没有什么不同,一边是家具城,一边是沱江大桥。透过密集的拆迁区空白,他看见了远处流淌着的江水。

    不同的是,和这隔着两个小时飞机路程之远的繁华都市,车站名字五花八门,正规正矩,那里的河,那里的河,他念叨着,一条种满污秽的废水河,人们向河里丢入废弃的垃圾和空白的灵魂。如果灵魂也要垃圾分类的话,是可回收还是不可回收?

    思想低级邪恶,但是灵魂依旧高尚。人不会一直高尚。那么河会停止流动吗?他不知道。

    一栋七层高楼倒塌,江滩露出来,早在小学二年级,那又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是一个星期天,父亲抽空带他们去河滩放风筝。

    江城的水宛如父亲的烟,缥缈虚无,忽明忽暗。

    姐姐买了一面粉色的风筝,他曾经有一面黑色的老鹰风筝,其眼睛又大又黑,他很怕,父亲骂他废物。长大成人后,才懂得,人变化莫测的眼睛才可怕。真诚的,单纯的,狡诈的,虚伪的,像那河一样,浑浊又清明。

    直至风筝飞到纯白的云霄,慢慢地挣脱线,有一瞬间,他依旧相信这只老鹰是活着的,它有思想和灵魂,它在飞,飞到河对面的旧城。

    一年后,养父到来。养父说想要出去玩,就得背完整本语文书。姐姐无所谓,鄙夷地说外面有什么好玩的。但他极其渴望。一整个下午,他呆在狭窄的房间背书,麻木地死记硬背。

    原以为,那本语文书是通往旧日温情的钥匙。

    “会背了吗?”养父大腹便便,一手拖着一根香烟,椅子因为他的重量发出惨绝的叫声。

    他点头。

    “那就这个,日月谭。”养父将书提高,圆圆的眼睛直盯着他。

    他就站在那里,双手背后,开始背诵:“….日月潭很深,湖水碧绿。…小岛把湖水分成两半,北边像圆圆的太阳,叫日潭;南边像弯弯的月亮,叫月潭…..”

    后面又流利地背诵了几首诗,男人说很好,就让他收拾一下出门。

    在晕暗的楼道,关门时,姐姐一个人在屋子里站着,直至现在他也无法忘记那孤漠暗淡的眼神。铁门关上,光也没有了,养父已经走到下两层楼了,催促他。

    养父带他去了忠山公园,那时还有游船、过山车、能上上下下的飞机。大多五块钱一次,养父说他想玩什么就玩什么,便去外面买烟了。

    钱放在他小小的手心,满场都是欢快的孩童,他恍然地走进去。明明应该是很开心的事情,心情却低落到极点。他们肆意地大叫大喊,就和自己一般,又矮又小。

    镜子映射变形的他,海盗船似乎要将他抛入天空,还有水上气球,但是风筝掉进水里会死的。

    他想起了那只老鹰风筝。他想放风筝。如果风筝有灵魂,会飞到云端找到父亲吗?

    他们去公园中心湖坐船,两人无话可聊,划动的船桨将许多杂物翻卷出来,水草、一只死鱼、塑料,再深一点,会不会把曾经的日子找回来。他想起自己背的日月潭,一样的碧绿色,但是却没有隔绝的小岛。他直盯着过于蔚绿的湖水,一切都死气沉沉的。柳树像风穿过他的身躯,他将手放在湖面,咕噜咕噜的水声如养父的大肚一样。

    养父摆着脸色看着他,他却笑了。

    回到家,姐姐已经睡下。他给姐姐买了一只粉色的彩纸。

    拆迁房沿着河岸蜿蜒到另外一架桥,公交车爬坡很慢,慢的可以清楚看见绿化带的花瓣和甲虫。以前时间过得很快,做策划的时候一转眼就到晚上十点,倦怠的身躯在狭小出租屋里窝着,好不容易眯一会,闹钟如奔腾的野马,刷的一下催醒他的睡眠。

    那里的夜如河一般,灯火阑珊,延绵不绝。

    姐姐前年出车祸去世了,他买了她最喜欢的粉色芍药,又转坐城乡线的公交车,一个人窝在车后排,麻木无神地看着窗外风景。

    青松翠柏,远远可以望见金顶佛像。

    这里的坟墓和都市的房子一样拥挤狭窄。人不过是从一个地端最终迁移入一方矮土里。他放下花,却不知道说什么。

    还有半个小时,山下最后一班回程的车就要走了。

    他半蹲在旁边围栏石块上,抽了一根烟,是父亲最喜欢的牌子,玉溪。

    “今天我路过江滩了,记得吗?我们以前一起去放风筝,爸爸老是忙,拿了一整天的时间陪我们玩,你那只风筝是爸爸放的,比我那只飞得更高更远。阿姐,你现在和爸爸在一起吗?”

    “有时加班到晚上,看着空空的乌黑的天,想起我们两个曾经形影不离,你总是说,不能太早回家,于是我们呆到天黑才回去吃饭,父亲第一个骂的便是你。”

    “阿姐,我一点也不孤独。我很好,父亲也很好。”

    附近的大人拉着小孩跪拜,说着些祝自己学业有成一类的话。他不说话了,站起身来,心里却说:“阿姐,祝你在天上一切安好。”

    阿姐是否在一片粉色的天空里,是否不再孤独,是否可以早早归家。而他的灵魂一半在天上故去,一半在人间流淌。

    下山之前,路灯亮起了。大片飞蛾扑在上面,密密麻麻。他抽了半包烟,最后一根咬在嘴里,吐出一口气,所有的愁云都没有了。

    “去哪儿?”司机问他。

    “城西。”他摆手上车。

    “最后一班车了!赶快!”司机伸出脑袋大声吼道,顺便拍了拍车窗。随后又上来了一些人。谁的音乐响起了,新闻说日月潭快要干枯了。

    如今已是四月天,江城的河面该有很多放风筝的人。

    本文评论 (共 1条)

    • 山柳 给他发短信:句子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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