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的奶奶
印象中的奶奶，瘦瘦的，矮矮的，很喜欢笑，一笑起来让人感觉如沐春风。奶奶是一位很平易近人的人，和她相处让人倍感舒服。从小到大，我都没见奶奶发过一次脾气。
可就是这样一位可爱的奶奶，去年年底却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因为两个儿子第二天要进行期末考试，没人帮忙带的缘故，我未能从深圳赶回茂名老家见奶奶最后一面。至今每每想起我都情不自禁地默默落泪，这也是我此生中最大的遗憾。
从小，奶奶就特疼我。她不像村里的其他老人那样重男轻女，她待我甚至比对我弟弟都要好。小时候，家里都是用柴火灶来煮饭，每天早上奶奶都会在煮饭时烤几条红薯。奶奶知道红薯是我最爱，于是每次给姐弟们分完后都会偷偷地再塞给我一条。久而久之，这就成了我和她之间的小秘密。
每天吃过午饭后，奶奶都会到山上去放牛。每到傍晚，我就会坐在家门口的小桥墩上翘首以盼奶奶的归来。因为每次奶奶都不会空手而归，她总有办法，摘各种各样的野果回来。我可爱吃奶奶摘的野果了，黑得透亮的稔子、红得花光的酸滕果、黄橙橙的鹊肾果、绿绿的野生李子......现在想起来，口水都还能飞流直下三千尺。
奶奶除了给我们带野果，也会给村里的其他小孩子带。所以每天下午我家就会来很多小孩子，他们也都在等奶奶。在我们村里，奶奶是很受小孩子欢迎的。不过，越是这样，我越会心生妒忌。每每这时，奶奶都会把我抱进怀里，刮刮我的小鼻子说：“做人呢，不能小心眼，要舍得。你对别人好，别人才会对你好。”
奶奶受欢迎还有一个原因。每当孩子吵架或者打架，闹得不可开交时，都会来找奶奶当裁判。奶奶就像一个调解师，她很会安慰孩子，开解他们，让他们化干戈为玉帛。所以孩子吵架或者打架的第一时间都不会回家找父母，怕父母责骂，而是直接来找奶奶。那时，我觉得奶奶是神一样的存在，好像没有什么是她做不到的。
可就是那么心善的奶奶却在我上高一的那年遭难了，被发飙的大水牛拖着摔了好远一段距离，把腿摔伤了，以致后来不得不坐上了轮椅。我回家看到奶奶时，她脸上没有看到一丝痛苦的表情，也没展露任何愁容。她握着我的双手，说，没事，奶奶好着呢，奶奶老了，正好可以歇歇。
即使奶奶坐上了轮椅，没有每天摘野果回来了，但是村里还是有那么多小孩愿意过来找奶奶玩。他们会在我家的空地上玩耍，一片欢声笑语，奶奶就静静地看着他们玩。有时，奶奶会拿出家里煮好的红薯或者芋头、玉米之类的分给他们，然后还给他们讲故事，还会用草编织小蜻蜓、小蚂蚱等等小玩意送给他们玩。每每村里邻居有事要外出，都会把小孩交给奶奶照看。奶奶都会很乐意地帮他们。奶奶常说：“谁都会有困难的时候，能帮就要帮。”
高三功课很忙，我几乎是一个月才回家一次。但每每一回家，我都会第一时间跑去找奶奶。奶奶准会算好我回家的日子，准备好多我爱吃的东西。同时，奶奶是一位很好的听众，她不会像老师父母那样整天絮絮叨叨我的学习成绩，时刻提醒不能早恋之类的。她从头至尾都会很认真地听我天南地北地倾吐压抑许久的心里话。在奶奶面前，我是最放松的，我可以做最真实的自己。我想说的她都会认真听，我不愿意说的，她也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总之，和奶奶相处，让我倍感舒服。我们就像一对很要好的朋友一样。
每次离家返校，奶奶都会装一袋好吃的给我的，没有一次落下。而且每次袋子里都会偷偷地塞有给我的零花钱。
奶奶说，怕我在学校吃不好，还有学习辛苦，让我自己买点好吃的。
把钱放在袋子里，是奶奶一直以来的习惯，这也成了我们之间多年的小秘密。
后来，我上大学了，奶奶也没改掉这个习惯。
后来，我结婚了，奶奶也没改掉这个习惯。
后来，我有孩子了，奶奶也没改掉这个习惯。
往事历历在目，大学刚毕业那年，会计专业的我找工作屡屡碰壁。那一段时间，我很彷徨，很沮丧。中途回家一趟，我一看到奶奶就抱头痛哭。哭了许久，奶奶才摸摸我的头，说：“孩子，哭完了就好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奶奶读书不多，也不会讲很多大道理，但是每次奶奶的鼓励对我都很管用。
抬起头，凝视了奶奶许久，猛然发现，奶奶又变老了。头上的白头发越来越多了，皱纹也越来越深了，唯独不变的是奶奶灿烂的笑容，一如温暖的阳光。
离家时，她装了满满一袋的红薯、芋头、玉米、鸡蛋等等之类的。
但那天，我觉得太重了，决定不带了，因为坐火车也不方便。
奶奶却再三坚持要我带，一定要带，她很倔强地说。
我拗不过，最终还是带了。没想到，奶奶这次塞在袋子里的足足有2000元。一角的、五角的、一元的、两元的、五元的、十元的、、、、、、这些都是她省吃俭用存下来的零钱呀，现在她都给了我。可是火车已开远、、、、、、平常她都舍不得买吃的、穿的、用的，对我却很舍得。那次，我发誓一定要找到好工作，好好报答奶奶。
工作后，每次回家我都塞给奶奶钱，可每次奶奶都又偷偷地塞回了大部分的给我，只留一小部分。她怕一点都不拿我会心不安。
我结婚那天，奶奶很开心，给我忙里忙外的。可是当我婚车渐行渐远时，我从后视镜中看到奶奶背过头去偷偷地在那抹眼泪。
那天，奶奶又偷偷地在我的嫁妆里塞了一个大红包。
后来，我有孩子了。我带着孩子回去探望她时，她开心得就像一个小孩子。她说，真好，我长大了，结婚了，也有自己的孩子的了。她很喜欢逗孩子，逗得我儿子笑不拢嘴。说来也怪，我儿子怕生，很多人都不给抱，但是我奶奶抱他，他笑得可开心了。那天，那个幸福的画面一直印在我的脑海中。
再后来，工作忙了，带小孩忙了，回家的次数少了。每次打电话，奶奶都会问我何时回家，家里的荔枝熟了，鸡窝里又有很多鸡蛋了，玉米也可以摘了......我说，工作忙，奶奶就接着说，工作要紧，等不忙了再回家。
过了一段时间，奶奶又打电话来说，家里的龙眼熟了，芒果也快可以吃了，菠萝蜜也快熟了、、、、、、等我不忙了，就回家。我说实在走不开，要带孩子，孩子要上学。奶奶说，照顾小孩要紧，孩子学习重要，等孩子放假了再回家。
可这几年，都是一拖再拖，仿佛永远都在忙，总有忙不完的事。只有春节才有时间回家一趟。可春节忙着购置年货，忙着拜年走亲戚，整个春节也只和奶奶见上两次面。奶奶很珍惜和我见面的时间，恨不得把所有的好吃的东西都拿出来给我吃，把想说的话和我说，可是孩子一会过来要这样要那样，亲戚又过来寒暄几句，不断地被打扰。奶奶都很理解，等我忙完接着聊。可是这样一来二去，陪奶奶的时间真的少得可怜。
每次离家，奶奶都会塞给我满满几袋的我爱吃的，一如奶奶对我沉甸甸的爱。每次，奶奶必问：“下次你什么时候回家，提前跟奶奶说，奶奶给你准备好吃的”。
有一年，由于种种原因，我们留在深圳过年，没有回老家。那一年，整个春节期间，奶奶都闷闷不乐的，后来爸爸告诉我的。其实，她是一直在盼望我回家。自那一次后，每年不管怎样，我们都回老家过年。
可是一年一年地过去了，奶奶也一年一年地变老了。每次春节后离家前，奶奶都紧握我的手不放，她说要多看我几眼，她掰着手指算，我一年回一次家，她一年见我一次，她在数着要活到几岁然后就还可以见我几次。那一刻，除了眼泪在哗哗地流，我竟无语凝噎。
18年，奶奶还是像往年那样，隔一段时间就给我打一次电话。到下半年的时候，电话打得越来越频繁了，每次挂电话前都会说一句：“孩子，等不忙了，回家来，奶奶给你准备好吃的”。
可18年的下半年，升职之后的我更加地忙了，一直想抽空回去都腾不出时间。
直到那天，我接到了爸爸的电话，说奶奶病得很严重。我当时就懵了，奶奶不是一直都挺好的吗，怎么一下子就病得很严重呢，爸爸告诉我那是奶奶一直瞒着不让说，怕耽误我工作。我想把手上的工作及孩子安排好，赶紧回家一趟。可第二天就突然传来噩耗，说奶奶快不行了。我感觉一下子天旋地转，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我和奶奶通了最后一通电话，是爸爸开着免提凑近奶奶身旁讲的。奶奶听到我的声音很激动，可那一刻的她已经虚弱到讲不出任何话了。只能是爸爸将我讲的重复给她听，她点头或者是摇摇头。那一通电话，没想到最后成了我和奶奶的诀别。
哪有什么来日方长，生命于我们，只是沧海一粟，然而，却承载了太多的聚散离合。
我没能回去参加奶奶的葬礼，但奶奶走的那天，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的，除了亲戚，还有很多邻居，大人、小孩都有，有好几个都是当年受过奶奶恩惠长大的小孩，不辞辛苦从各地赶回去。
奶奶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老百姓，没有读过什么书，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她只是有一颗善良的心，舍得爱人的心。
而她人生中最后的盛大场面，便是她用一生的舍得之心，为自己赢得的！
作者：赖春兰
时间：2019-4-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