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大三了,用室友悲悯天人的话来说,就是我们马上就要从单身两年变成单身三年了。
说起来时间过得真快,不管是大学四年还是高中三年,都给我一种转瞬即逝的错觉,或许真的是这样吧,人成长到一定年龄,就会自动启动加速模式了。
地上爬满琐碎的阳光,温带半湿润气候的九月,空气里都弥漫着凉爽的味道,还有……一股难闻的烟味……
缕缕白烟在透明的玻璃窗外向我招手,它热情地转了一个圈,然后安然地消失不见。
那是室友在阳台抽烟,因为我不喜欢烟味儿,所以严禁任何人在室内吸烟,尽管四个人里只有我不吸烟。
我戒烟有多久了呢?
从升上高三开始?
或许还要更早一点。
大约是在秋季,也是这样凉爽的天气,不过那是在亚热带气候区,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
我刷完了数学的整套五三,然后起身,走出教室,站在宽敞的走廊,看见天上稀疏的云被风轻轻飘走。
那看起来很像烟雾缭绕的情形。
于是我转身,进入了男厕所,很熟练地从口袋里掏出火机,和我藏好的烟,然后用食指夹住,开始安静地吞云吐雾。
措不及防地,一个人影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了,我还没来得及把手上的烟头丢掉,就和那个人打了个照面。
显然她也惊住了,眼里的惊愕一闪而过,然后故作平静,她把手里的桶扫把等清洁工具放在地上。
然后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口罩,“幸好我早有准备。”她就这样当着我的面把口罩带上,紧接着僵硬地走出去了。
那一头利落的短发,在空气中跳跃像活泼的精灵。
我已经没有心思再抽烟了,赶忙“毁尸灭迹”,想做点什么挽救一下。
我洗完手,抖了很多遍衣服确定没有烟味以后才走出去,可是出去以后那个女生已经不见踪影了。
但是她是我们班的,这个我确定。
因为她是我见过的为数不多的把头发剪的这么短,还这么好看的女生。
我有点不安,担心她会把这件事传出去,如果因为这件事而通报批评什么的,我觉得我可能会想杀了她。
后来一整个下午我都没有看见她,就在我怀疑我是不是记错了她其实不是我们班的时候,第二天早上,她终于出现了。
班主任黑着脸恶声恶气地叫她起立,她站起来,低垂着头,额前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
“怎么回事!不是说昨天中午会打扫好厕所吗?怎么检查被扣分了!主任说根本就没有打扫过!”
她还是低垂着头,默不出声。
“你昨天是做了保证我才批准你请半天假的!可你现在,分明就是在唬弄老师!”班主任的语气愈加言重了。
“是不是对老师不满?”班主任的脸已经涨得和头顶的头发一样红了。
“没有……”她弱弱地说了一句。
“那为什么不接受老师的惩罚,只是让你扫厕所还没叫你抄书呢!”
“老师……是我的错……昨天中午我因为拉肚子,跑到教学楼的时候门卫大叔已经锁了大门了,所以 我……”她一副认错态度良好的口气说。
老师的气稍微消了一点,交待她今天下午之前打扫好就让她坐下了,然后开始上课。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过我抽烟的事。
我产生了有一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惭愧感。
班里的座位是按照成绩排的,我是第一名,坐在第二组的第一排,而她坐在第四组的角落里,这应该说明她的成绩不算特别好,甚至可以用很差来形容。
后来我问过她,为什么当时见到我抽烟反应这么奇怪,她说她只是不喜欢闻到烟味而已。
后来,我戒烟了。
也变得讨厌烟味。
“这周六大一就要开学了哇。”室友甲语气里带着莫名的兴奋说。
“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吗?”
“迎新啊!是不是读书读傻了你?我们食工专业男女比例失调得变态。再不乘着迎新抓紧脱单,我们可能真的要当四年的单身汪了。”他一脸生无可恋地说。
“嗯,你加油。”我冷淡地回一句。
“切,我们都大三了,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啊!”室友乙抽完烟推门走进来。
以前某人也总喜欢总类似的口气来教训我。
我考了六百的时候,她会说,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啊,怎么也该考个六百五吧。
我想考复旦的时候,她说,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啊,要考就考清华。
报志愿的时候,本来我想好了,如果她问我了我就学着她的口气回她一句,“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啊,怎么也应该和我报同一个志愿吧。”
可是高考过后,她基本上算是消失了,谢师宴的时候她没来,离校领志愿书的时候她也没来,后来毕业证书她好像也是让别人代领的。
可是听她的同桌说,她所有的书都打包得整整齐齐的,看起来是要复读的样子。
高考后,我拥有了自己的手机后的第一件事是,翻开同学录,去找她的联系方式。
激动地把她的电话号码一个一个地按下去以后,又反复确认了几遍,比高考考数学还认真。
令我失望的是,听筒里,传来的,只有一遍遍重复的机械女声。
六月的夜里,我突然觉得凉了,一个人静坐在窗边,怅然若失。
我把她的电话号码存为了快捷键1,每次按错键拨打她的电话时我都抱着一种侥幸的心理。
然后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第三年……还是一如既往地了无音讯吗?
刚入大学那会儿,报社团,所有人都想不到,生性冷淡的我,居然会报社联。一个从字面上理解就知道是要和人打交道的学生组织。
当时室友一直怀疑我是不是语文水平低,误解了社联的意思。
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吗?
“谢谢。”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两个字。
她一脸疑惑地看着我,可我脑子一片空白,想不出来要说什么了。
这时候我居然懊恼起自己平时应该多读点徐志摩的诗的。
“学霸君,你现在的表情看起来一点都不高贵冷艳了。”说完,她就哈哈大笑起来,虽然我丝毫感受不到笑点何在。
但她是那种看起来就缺根筋的家伙,大笑应该是性格使然,无需理由。
“我不喜欢撒谎。”她眼里带着真诚说。“所以,戒了,我就帮你保密,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她冲我眨眨眼,然后欢快地走开。
大概是在高二,亚热带气候的十月,我们的第一次谈话。
然后我开始戒烟。
可是很难。
我妈是个中学英语老师,逼我逼得很紧,当时我爸做生意失败又迷上了赌博,所以,我常常是在学校学习得已经昏天黑地了,回到家听到他们的争吵更是喘不过气来。
于是抽烟成了我减压的方式,我学着电影里的男主角,酷酷地点燃一支烟,然后忧郁地吞云吐雾。
某一次的体育课,我们班分成四组跑八百米,她恰好和我同一组,她跑起步来,丝毫不逊色于男生。
矫健得像只敏捷的兔子。
老师夸她跑得很好,她笑得像个孩子。
当时我们班有个规定,不及格和倒退超过十分的同学,都要罚跑一千米。
她经常被罚,所以我猜她跑能这么快,也是常被罚跑的功能。
那天做试卷的时候,在做到最后一道大题时,我心血来潮,决定不做了,为了保险起见,我又改了前面几道选择题。
发卷下来的时候大家都大吃一惊,没想到我也有失手的时候,可我却在众人同情的目光中暗自窃喜。
“学霸,我看见你最后一道大题没做,是不是很难啊?”她探过头来问我。
身后,斑斓的晚霞,和她,像一幅漂亮的水粉画。
“嗯。”我淡淡地应了一声。
“唉,你也不用太灰心啦,最近的题是难了一点,我做着也越来越力不从心了。”她叹气说,看来她是被数学折磨了很久。
“要不……”我看见不远处的孩子举起了手里的沙子。
“我……”我看见前面穿着宽大校服的初中生在抡起铅球,正发力准备扔出去。
“教你……”我看见她白色的鞋子上画着好看的图案,少女风格的简笔画。
把这句话说出来,我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了。如果不是暮色在为我打掩护,我现在脸红的样子一定显得很窘迫。
“真的吗?”她激动万分。
“可是我那么笨,会不会拖你后腿啊?”她担心地说。
“Blieve yourself.”
然后我开始利用一些琐碎的时间教她数学,到了冬天的时候,她数学可以考个相对来说没那么难看的数字了。
“你准备去哪儿?”室友乙把手放在门把上拧开锁的时候,室友丁从被窝里探出头来问。
此刻的睡眼朦胧是昨晚奋战一夜打游戏的结果。
“我下楼去便利店拿个快递。”室友乙说。
“那你顺便帮我买瓶可乐,要冰镇的那种。”
“又来,你的肠胃受得了吗?”
“没办法,我想要喝那种握在手里冰凉冰凉的那种碳酸饮料。”室友丁摆出一副很无奈的表情。
碳酸饮料……
高三的时候,学习更加紧张了,但十一月的时候还是会如期举行校运会。当时几乎没有人报名参加了,她自告奋勇地一口气报了四个跑步的项目。
我突然很担心,她会不会吃不消,四个比赛接踵而来,会不会让她应接不暇,可无论别人说什么,她都笑着说没事的,替我加油就行了。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却包含太多辛酸。
后来我的担心还是发生了,最后一场百米冲刺,她在快临近终点的时候摔倒了。
摔得很重。
当时除了我们班以外的同学,都在为胜者欢呼,本来离她最近的我,却因为害怕染上早恋的嫌疑而原地不动。
等班里的同学迎上去以后,我才混在人群里围观。
她没喊过一声痛,当时别人把她扶起来的时候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啊,差一点就到终点了。”
她的笑容染上了苦涩的味道。
我手里冰镇过的可乐,在不停地掉眼泪。
那是原本打算奖励她的,因为她说过她很喜欢跑完步后大口大口喝碳酸饮料和夏天里贪婪地狂舔冰淇淋的感觉。
“我说你是不是对哪个姑娘已经芳心暗许了?”室友甲打趣说。
“什么?”我一脸疑惑?
他一直挑眉弄眼示意我手上的本子,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我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弯起。
“你说你反复把玩这本这么小清新的本子,合适吗?而且看你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瞎子都知道你是春心萌动了。”他啧啧鄙夷。
曾以为毕业遥遥无期,转眼天各一方。。决定复读那一刻,听到我说“好。”她觉得如释重负。
白衬衫西装裤的校服时光,就这样告别了我们。
“啊,等等我啊~”她捏着嗓子用一种很诙谐的语气说。
我被她逗得笑出声来,空灵轻快的笑声荡漾在走廊上空。
“我不是要你等我,而是,要告诉你,虽然慢了一点,但我会不断努力的,总有一天会追上你的。”她眼睛一闪一闪的,像星星似的。
“好。”
我不等她,而是和她一起努力。
我永远记得那是高考倒数第一百天。
天气很好。
亚热带真正的春天终于揭开帷幕了。
粉色的夹竹桃簇拥着争先恐后地绽放。
寂静的楼,热闹的花,微笑的她。
在我脑海里,定格成永恒的瞬间。
入夜,在黑暗中,半透光的窗帘透着微弱光,室友丁经过白天的养精蓄锐,正在电脑前摩拳擦掌准备通宵奋战。
室友甲开着灯在补社团的策划案,室友乙躺在被窝里按手机。
明天,大一就正式来报道了。
身为社联的老学长,必然要参加迎新工作的。
我按亮手机屏幕,凌晨一点。
屏保上一只小蜗牛傻傻地冲我笑。
我把手指停在数字1。
还是早点睡吧。
明天还要迎新。
九月里,每一张陌生而兴奋的面孔,都显得新鲜而具有活力,新生,像是我们之外的一种新新人类。
就像她吧,永远一副时刻准备战斗的模样,像是永远不会苍老的仙人掌。
我坐在帐篷底下,看着人来人往,必要时给人指指路,回答一下注册流程。
然后就是坐下来,看着如幻影般步履匆匆的场景。
新生大多数都有家长陪同,所以我也显得有点无用武之地。老实说,高考完以后其实我有幻想过,如果她能和我上同一所大学,然后一起来报到,我帮她把东西搬上宿舍,她笑得像月牙似的和我说,“辛苦了。”
然后我们会一起去超市,一起去看星星看月亮。
再不济,能在同一座城也不错。
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过得怎么样,遇见了什么人……
会不会有男生主动帮她搬东西……还是说自己一个人逞强。
实在不想继续想下去了,越想越觉得心情难受。
如果能再见一面该有多好。告诉她我很想她。
正在神游的时刻,突然一声巨响把我拉回了现实。
一个的女孩的行李倒了,她手上还拎着包拿着一个冰淇淋,显得十分手足无措,周围貌似没有亲属陪同。意识到这点,我急忙去帮把行李箱扶起来扶起来,她连忙向我道谢。
我嘴角弯了下,“没事。”
她把手里的冰淇淋塞给我作为谢礼,我淡淡说了句“不用。”她一直举着恳切的眼神让我收下,我语气柔下来,“好,谢谢,让这位师兄带你去注册吧。”我指着室友甲说。
女孩投来一个歉意的眼神,室友甲热心地帮她拖着行李箱,边走边说,“那边是办公楼,我带你去吧。”
看着他们走远,不知不觉融化的冰淇淋滴在我的手机上,我用纸巾去擦,无意点亮了屏幕,不小心按到了1,还没来得及挂断。
听筒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喂。”
冰淇淋甜蜜的味道融化在九月里,亚热带刮来的一阵秋风扬起她的头发。
一如记忆中甜而不腻的笑容,当初的短发却长到了下巴。
远处的人群在喧腾,不远处的银杏落叶,她的手上握着蓝色的手机。
我的眼里,只有她。
她去复读了,因为自知以她的分数是完全没有资格和我报同一所学校的。第一年复读,她上了一所不错的二本,然而还是抱着执念又复读了一年,读美术。
她的第三次高考,终于得偿所愿。
很久以后,
我想,这大概就是喜欢了吧。
年少时的喜欢,贵就贵在奋不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