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满青藤的农舍
南山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古华的小说《爬满青藤的木屋》以其独特的韵味，被誉为“呼唤文明的诗”。转眼二十一世纪已过十几年，一个初春我来到阔别数十年的偏远乡村，看到一一幢农舍爬满了青藤，在春日的阳光下，茂密的籘蔓翠绿欲滴、生机盎然。屋旁一条小道通向后面的院落，我信步走去，院里杂草丛生，寂寥荒凉，早已成为废墟。但这里却珍藏了我孩提时的宝贵记忆，不觉恍若走进了那个久远的年代……
还是在上世纪60年代末，当时还只有十二三岁的我带着四五岁的小妹，跟着来我家访亲的姑姑到了她居住的偏远乡村。对乡下的新奇劲至今还记忆犹新：小妹对院坝晒豌豆最感兴趣，非要去“走豌豆”，结果是扑爬筋斗一个接一个，最后只好挣扎着连滚带爬爬出“重围”；我呢，最喜欢聆听夜晚的蛙叫声：在漆黑一片万籁俱寂的山村，此起彼伏的蛙叫清脆悦耳，像温柔的摇篮曲伴你入睡，又像打鸣的公鸡清早悄悄将你唤醒。虽然还少不更事,不谙世事，但远离那个年代的喧嚣，偷得片刻安宁，对一个城里的孩子来说，竟是那么的不易和惬意。当然更多的印记是乡下生活的艰难和院里人的和善。饭桌上常年不见荤，推一次豆花就像过年，左邻右舍都能分享。最记得对门姑妈婆家七十多岁的姑奶奶，她对我俩城里娃宠爱有加，时而塞给我几个核桃，时而又是一把花生或炒胡豆，但贪口的我也会分给左右的伙伴。和小伙伴们混熟了，便跟着他们去山里砍柴。可第一次在半道上就被缴了“械”——路旁满树的李子已经熟透，经不住诱惑，我跳将起来，挥舞镰刀使劲打，小伙伴们争先恐后地收获“战利品”。看守果林的闻讯跑来，我当了俘虏，被狠狠训斥了一顿，还没收了我砍柴的镰刀。可傍晚我还是背回了满满一大背篼柴禾，这是小伙伴和我齐心协力的“成果”，我尝到了友谊和劳动的快乐。
姑姑家最愁的是柴禾。因姑姑开过刀的伤口阵阵疼痛，没法到大山去砍柴，也没有孩子，姑父又在部队，所以常常是临到煮饭还满坡去找烧的，连不谙世事的我也为她着急。一次柴禾断顿，我立马救急——跑到姑姑家的干田，瞄准田坎旁桐子树上的枯树枝，唰唰几下爬上去。干得正欢，不巧承重的枝干“咔嚓”折断，我从三、四米高的树干上重重地摔在田里，一旁的小妹吓得哇哇大哭。还好，我的腿脚只是轻度扭伤，却在伤痛中初尝“担当”。
乡下的趣事多了去：到田坎上摘回吃不完的薅秧苞，清晨去小树林采蘑菇，白天看院里人从树上打核桃、剥核桃，晚上打着火把捉黄鳝，端午节看院里人打粽粑，还带着小妹跟着姑姑去赶集，也翻过几座大山去走亲戚……一幅多么恬静的乡村牧歌图，虽然见不到爬满青藤的木屋，但淳朴、勤劳、耐苦、和睦构成了这个偏远乡村的主调。
事隔几十年后，在这里看到了爬满青藤的农舍，田园牧歌唱响了别样的旋律：紧靠这所农舍的蔡家，年近八旬的蔡老爷卧床多年，却住上了新修的两层楼砖房。这是儿子对他的养育之恩的回报，亦是他的儿子和儿媳远奔浙江打工十多年的成果。而四十出头的儿子已见白发，勤劳贤惠的儿媳也青春不在。春节返乡过完年，忙着返回工地的他们，又立马赶着装修新屋，还特意设置了“卫生间”；他们一对可爱的双胞胎儿子，打两岁时就被留守家中，全靠爷爷、奶奶一手拖大，但在与父亲片刻的嬉戏打闹中，已见出分别在即孩子们深藏的对父母的依恋。
我不知道蔡家的新屋来年是否会爬满青藤，但却听到偏远乡村复苏的脚步。尽管在近半个世纪的山村变迁中，这脚步缓慢而又有些沉重，但却没停止朝前，朝前…… 看来，文人笔下那“爬满青藤的木屋”，在现代已不只象征文明的呼唤，而是正在展现乡村之变，写出时代的新篇。
2017年6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