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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西庄

    类别:故事 作者:新用户(ID:183715) 给他发短信 日期:2016/5/24 11:15:57 网友阅读:1451次 网友推荐:5次  字号:   

    西 庄

    乌云密布下的沈庄,暴雨来临前异常沉闷,越是闷雨就越大。水生蹲在马号边上的石碾子上,嘴里叼根棱棱草在那瞎寻思。夜色未近庄前,胡家大院已是灯火通明。西厢房里婆子们进进出出,比往日频繁,只怕是今晚要生个小少爷吧。水生懒懒地抬起头,望着屋脊上静静眺去,一片树叶轻轻飘起,落下,再飘起,落下,接着就一溜烟地在夜空中飞舞直接冲出胡家大院,好像有谁要拦住它的去路。

    他窃喜地站起来,张开膀子,正得意着忽地瞄见秀儿端盆豁水,那倩影让喉咙打了个结。乘着凉风就蹑手蹑脚杵到她身后,轻轻咳了一声,吓得手里的盆差点掉到地上,水生赶紧把她拉到墙边上。

    “听说解放军快打到河这边了,到时我们怎么办呀?”

    “跑呗,大不了我们到河那边去,听说解放军还给穷人分地呢。”

    “少奶奶只怕要生了,到时这一大家子咋办呀,哎。”

    “东家自有办法,我们只怕是帮不上忙了。”

    长吁短叹的工夫,院子里开始起大风了,不大会豆子大的雨粒噔噔砸得盆响。一前一后往屋檐下去躲雨,就听见厢房里传来喊叫声,秀儿赶紧往里屋跑。稳婆丫环们又忙起来了。

    盛夏的燥热之气完全褪去,只因这雨下了整整一夜,天麻麻亮,大青瓦沿上的水哗啦哗啦地往下淌,灰暗的苍空终于在鸡叫三遍的时候荡出一抹子亮堂,就这当口,胡家大院里回荡着婴儿的泣声。

    三天后的夜里,管家按吩咐结清长工丫环们的工钱,只留少余心腹家眷,命令他们尽快离开,只怕再过几天对面的部队要打过来,东家这两天也要投河北了。众人离别之际哭哭啼啼,秀儿悄悄走进里屋。侍候她也有六年了,临别前送给秀儿一只陪嫁时的簪子,主仆情谊深重依依惜别。

    水生和秀儿约好准备摸黑沿下游去投奔她哥哥,刚折腾到半道发现前面炮火连天,只吓得俩人赶紧折回走。路过一片河湾的时候,发现有条小船,水生当即决定投奔对岸的老舅那,总比这边挨炮火来的清净。于是推船入河,谁知快到河中间天又下起雨来,真是屋漏偏遭连阴雨,船迟又遇打头风,慢慢地船里面开始积水,急得秀儿又哭又叫,水生拼了命地往前划。

    一叶扁舟,在河水滔滔上风雨飘摇。

    水生背着秀儿颠颠簸簸走了上十里路才摸到老舅那,简单安顿后秀儿就伤了风寒,身体很虚弱,但是隐隐约约听到炮声。她摸着那把簪子对水生说,想让他回去一趟给她哥报个平安,顺便再去胡家大院看一下。他想也没想就应了下来,只叫她安心养病。水生这一去,叫秀儿寝食难安,一直等到第三天才回来,面黄肌瘦的,不想还带个熟睡的孩子回来。水生又饥又渴,就边吃边说。

    一路上枪声炮声,好不容易找到村子,她哥哥家人去屋空,等返到胡家大院的时候,院子里东西都破碎一地,到处也没寻到人影,地上和墙上还有些许血迹。正在犯愁外面又传来枪炮声,惊得他赶紧从后门一路狂跑,只见不宽的墙道边横七竖八躺下一拨人,鲜红的血像泉水冒泡一样。他一口气跑到村西头的破庙里,只是神像也被打烂了,一派破败不堪。这是怎么了呀,水生喃喃自语,嘭的一下供桌像人抽搐似得,“谁?”,水生赶紧找根木棍,“出来,快点出来。”慢慢钻出来一个人,怀里还抱团东西。原来是老管家,霎时又惊又喜。

    原定三天后东家奔河北,没成想第二天夜里土匪抢东西,遇着东家去拦就给他打死了,还对少奶奶动了邪念,她宁死不从就撞墙死了。天亮才知道,附近的守军跟土匪蛇鼠一窝,自知打不过就抢些钱财跑掉,这才有此大难。管家趁乱抱着小少爷逃了出来,事后花钱央求别人把东家夫妇给简单掩埋在不远的河边上。管家年迈,实在跑不动了,就把孩子托给了他。水生先去坟上祭拜后趁着夜色才过河回来。

    秀儿把孩子抱在怀里,眼泪就扑簌扑簌往下掉。

    不敢多想,很快水生和秀儿就成了家,儿子取名石头,趁着土改刚好赶上分地,日子还过的去,自此西庄成立,第二年有了女儿小麦。

    石头生来聪明,年纪不大就在孩子群里成了头,经常带着小麦、小禾、满囤在野地里疯跑,在麦场里捣乱,夕阳下头沿着河堤追着布谷鸟在跑,“咕咕~咕咕”穿过一片树林就远远地看不见了,几个孩子就站在地垄上,冲着夕阳傻笑。八岁那年夏天,为了给小麦和小禾掏鸟窝,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摔折了胳膊,吓得她俩哇哇大哭,最后只得父亲和小禾的父亲牛大伯用架子车拉了三十多里地,找到闻名的余大头接骨接上的。回来的路上,他听着河坡里的蛙蛙鸣声,看着天上的星星,竟也睡着了。伤筋动骨的日子里,他天天也不敢乱动,只能看着别人疯跑,还好有小禾偷着给他送鸡蛋,满囤给他逮蛐蛐解闷,不然真得给闷死。

    西庄的日头照在屋檐下,村口老槐树的影子是长了又短,短了又长,就那么映在池塘里,悄悄地打破这片宁静。

    平南高中已经停课,很多学生参与运动,石头小禾回家给生产队里帮忙。这天他俩去镇上给队上买种子,骑着队上那辆旧自行车,路上阳光明媚,黄浊浊的河水汩汩漫过水草一路欢唱,树上时不时飞过几只小鸟,不远处有两只喜鹊喳喳叫着,时而落在树枝上嬉戏。镇上公路两边的墙头上写的都是标语,时不时还有红卫兵小将们在喊口号,一时间冷冷清清的。买完种子就沿着原路返回,滚烫的阳光炙烤着大地,车轱辘压着尘土发出吱吱的声音。路过一片阴凉地歇息,小禾到河边上洗洗手绢,人在树荫下,影子晒在河里,有一束光轻轻打在她的侧脸颊上,回眸一笑,那是他觉得最美的瞬间。日头渐渐西下,河坡上长满了草,有些开着小花,紫的红的很是好看,看着花,想想人,石头的腿就迈不动了,任小禾在坡上喊他,索性就赖在河边埂上揉着肚子,一副很疼的样子。小禾慌着奔下坡去,伸手去拉他的时候,一下子就给拽倒了。小禾的眼睛很大很美,俩人的呼吸开始不均匀了,刚巧不远处传来拖拉机的响声,就赶紧起来朝坡上跑去。

    两个月后,石头跟上县革委会的骨干集中要赶到省府,原本小禾要一起去,谁知头天夜里说家里有事去不成,俩人就分开了。在运动裹挟的洪流中,石头一行人赶到地区火车站,巨大的轰鸣声一直响到一千多里的省府,心底惦记着又伴随着失落。时间晃晃一年后,李石头变成了李秋鸣,才又回到西庄。

    这一年里发生了许多事,让人始料不及:一、石头走后,牛大伯被批斗,当年当队长土改分地的时候,照顾曾经的东家以致于多分了二分好地,革命路线有误就站到群众的对立面,几乎批斗致死瘫痪在床;二、小禾嫁人了,嫁给了满囤,石头要好的伙伴,因为要照顾父亲;三、石头到省府后,被宏大的绿军装场面给震晕了,和几个年轻人中途就被干部给安置在花城市一个工厂,在别人疯狂的时候,他开始当起了工人;四、石头的踏实能干,让一位老领导看重,为其改名秋鸣;得益于领导看重,秋鸣渐渐在厂里稳住,便请假回家探亲,之前寄回去的信都泥牛入海;五、领导的女儿看重秋鸣,回家也算是领导交代的任务,所以秋鸣心情很沉重。

    西庄的河坡路上,一个瘦弱的身影,眼窝深陷手上起茧,再也没有年轻的光彩似得。当年东家被抄家,一无所有只剩下弱书生和老太太,当时牛大伯和大家都有恻隐之心的。现如今各保各命,斗争是残酷的,只是不该这么对小禾和我呀。夜里的星星很亮,可成千上万的虫子在心里咬着,心墙坍塌钢骨腐烂,最后央着小麦帮忙。小禾在石头的怀里一直哭着,像个孩子找不到依靠一样的啜泣,他的嘴里也咸咸的,命呀…

    他留下钱给家里和小禾,第二天天不亮就走了。

    第二年李秋鸣结婚了,尽管内心有些苦涩,但这些都已不复重要了。借助岳父这一臂之力,他尽快地走上从政的道路,敲开官家的大门,门里面的深浅,只有过来人最清楚。搁浅海滩的海星多半会死,还能抱着救一只算一只的信念已不在多数。

    命运的大手在他背后推着走,遇到河的时候总能找到桥,渴了的时候总会有水喝。从一个文员到主任,从厂长到镇长,从科级到处级,从局级到副厅级,三十多年的青春遍布花城的山山水水,以及后来的绿城,从权力的边缘步入核心,可谓是呕心沥血,为了工作忽略了家庭引来无数次的争吵,很多次都处在婚姻崩溃的边缘,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还好儿子去了香港,女儿留在了北京,不然不知道这个家会乱成什么样子。

    再有一年又要换届了,这意味着政治生涯最后一站要到哪里靠岸了,听说对手已经在放大招了,不知自己还有多少机会。无论如何,都要搏一搏,于是责令市府秘书长收集近五年来市辖市、县、乡税务数据、水利设施推广以及突出问题等未来形势的着眼分析,同时又让陈秘书去一趟找绿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的梁教授,针对目前农业的发展形势作为切入点,先挖掘一下有力度的东西。等事情安排完了,也是深夜了,回家的路上听着音乐,突然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于是停下车,给母亲打个电话,虽是家常话,却是亲人情。

    半年后,中央和省委组织部进驻绿城,跟几个常委进行了工作交流,对市委市府的工作给予很高的评价,尤其是市委。一个月之后,省委内部期刊头条上《关于贯彻学习杨书记工作指示的若干意见》作了特别跟踪报道,文章高屋建瓴极具指向性,据小陈后来说,里面的内容很多出自省委党校严老的意思,严老与杨书记以前共事。次年春天,李秋鸣调至省政协,送别宴上只有部分故交,不禁让人唏嘘感慨。

    三年后全国推行废除农业税,他也从厅级的位置上退下来,权力漩涡的争斗终于厌倦了,年青时候奉为信仰的东西早已经变了,于是就提前退休,回到了西庄。以前觉着这只是个巴掌大的地方,孕育不出老鹰,到了现在才发现,西庄真是大,他人生的几十年在这里都有缩影,每看到一处地方,都能想起岁月的影子。这里不曾变,还是一如既往的穷,娃娃们的学校很旧,遇到暴雨就像会塌掉一样。于是他用掉手里仅存一点资源,托关系找赞助为西庄建了一座小学。新小学的第一任校长是牛小禾。

    曾经想建功立业,以自我为中心画下一片疆土,以为这就是世界的全部,争呀斗呀没完没了地跟现实拉大锯,当你突然有一天觉得眼也花了背也驼了时,才明白,这世界从来不曾属于任何人,只属于时间,流沙一样的时光已偷走我们的全部,而我们还在妄谈人定胜天的梦话,带不走的终归要留下,就像这西庄,一片土地哺育了几代人,只静静看着她的子孙们,哭呀,笑呀,我又重新像个娃娃一样地活着,又活回去了。李秋鸣望着逝去的混浊河水,泪水滚烫而出。

    母亲生前在老屋里把银簪子交给他,述说着故事的全部,娓娓动听在心河上那么轻轻一荡,就只剩下母亲的身影,又像年轻时候奔向父亲,摇着船渐渐消失在芦苇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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