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岁的景杰老师是一位非常优秀的中学语文老师，今年他班的语文又在全县中学生毕业统考中荣获单科第一名。按理本年度的县级优秀教师非他莫属，但学校领导找他谈话：“按绝对成绩，今年的优秀教师应该是你的，可考虑到你已经是中高了，你拿着它也没什么作用，所以我们就给别人了，你不会有意见吧？”
景老师心里有少许不快，他还是笑呵呵地说：“不会，不会，给我也是浪费，”
就这样，辛苦三年挣来的优秀教师让学校领导送人了。要好的同事替他惋惜，他说：“没事，我都一大把岁数了，要那么多优秀干嘛？”
开学了，上级教育主管部门下达了本学期末位淘汰的名额，校委会成员关起门连夜打分，算分。但结果不太如人意，排在最后的是领导们不想放走的人，于是各位领导分工，分别找平时不入他们眼的老师谈话，要他们体谅领导的难处，自愿报名。
淘汰是对一个人工作能力的否定，同时这两年被淘汰的老师在边远山去区也受尽了冷眼，所以老师们努力工作，拼命工作，就是为了不让自己的名誉遭践踏。谁还会自愿报名呢！
领导们做不通他们眼中该走的老师的工作，就发扬民主，让老师们互相打分，领导们集中评议，结果有7名教师入选，这7人中有刚进学校不久的，有眼中只有学生与教材不会来事的，
落聘的老师忙着联系工作单位，被聘的老师继续拼命工作，不到两星期，就有三位被淘汰的老师拿着有关部门的便函重新回到了学校。
人来了就得有事干，而且不能干不体面的事，校长又找景杰老师谈话了：“景老师啊，你是我们学校年龄最大的老师了，跟我父母的年龄差不多，是我的老前辈了。可学校的事你也知道，我想照顾你也没法照顾啊.”
景老师不知道校长为什么说这些话，忙说：“没事，当老师就该站在讲台上，就该面对学生，再说，我的身体还行。”
“ 我知道你爱学生，可有一件事，希望你体谅一下我的难处。其实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是我们几个领导的一致意见。”校长恢复了他那一贯的不容质否的口气。
景老师不明白校长说的难处是什么，但他从校长的口气中听出绝不是什么好事，就硬着头皮说：“校长，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
“你知道学校又来了三个老师，都是语文老师，可目前课已排完。没课代我没法向上面交代，所以我们商量了，决定把你的课给他们，”校长破天荒给了他一支烟。
“那我干嘛？”景老师接过校长的烟。他觉得心里一下子空荡荡的。
“就检查全校的卫生吧。”校长站起来，暗示景老师该走了“就从明天开始，”
从校办室出来，他去了教室，他对孩子们说：“老师老了，不能给你们上课了，以后不管谁做你们的老师，你们都要好好学习------”他像韩麦尔先生上《最后一课》一样，看看这个，摸摸那个，叮嘱完甲又叮嘱乙。然后回到办公室，把这么多年积攒的资料分送给同事们，他明白此生他再也用不着这些资料了。
第二天他就到总务处报到，总务处有2名电工，5名工人，清一色全是女的，还有4名保安。景老师来了，工作重新安排：由于电工与保安的工作是明确的，所以，只需变更5位女同志检查与保持的卫生区域即可。经过讨论景老师负责男女厕所旁的垃圾池的清理和男厕所的卫生。理由是男厕所女同志不方便检查，清理垃圾女同志力量不及。
从此，校园里除了5位打扮入时的青年女工，还多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头，他一手提着垃圾桶，一手拿着火钳，东瞅瞅，西看看，看见纸屑，果皮，树叶，就赶紧夹进垃圾桶。课间孩子们上厕所时常见一老头在厕所旁转悠，慢慢地厕所里抽烟的不见了。学校的垃圾池里主要是食品袋和纸屑，一天不清理，风一吹就漫天飘。上班期间，他怕燃烧垃圾的气味影响老师和同学们，别人下班了，他拿着粪耙，提着煤油，穿着高腰鞋，耙一层，浇上煤油烧一层，为此，校长还在全校教工大会上表扬他，说他干一行专一行。就这样，日子在他的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中过了一天又一天。
但不久，这种平静被打破了。那天，景老师和往常一样，课间在厕所旁转悠，一男同学把擦了屁股的一团纸扔在他的脚边：“哎，老头，捡起来。”
他有点生气：“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教养？赶紧过来捡起来扔到垃圾池里。”
“你是谁啊？敢命令老子！不就是一看厕所的老头。”说完扬长而去。
他生气了，过去拉住了那个孩子“你的父母怎么教育你的------”他一句话没说完，那孩子就像被杀一样大哭大叫，手乱撕，脚乱踢。哭闹声引来了围观者，其中就有校长，校长到跟前时，他的手多处被那孩子撕破，而那个有心计的孩子又把血摸在自己脸上，所以校长不问青红皂白便大声斥责他：“你要干什么呀？几十岁的人跟一个孩子叫什么劲？你要明白你的身份，你是老师。”
景老师没想到校长不问缘由，当着这么多学生和老师的面指责他，他大声说：“请校长洗干净这孩子的脸再批评我。”而后把那孩子推到校长跟前气呼呼地走了。
脸洗干净了，那孩子无伤也无痕，经过班主任的教育，那孩子承认景老师没有骂他也没有打他，是自己不对，在家长的陪同下非常诚恳地向景老师道了歉。
其实，孩子的淘气景老师并没有放在心上，可气的是校长太武断了，每次开会都对老师千叮咛万嘱咐：教育学生要注意方式方法，不要伤了学生的自尊。但对老师他为什么要当着众人的面大吼大叫，难道在他眼中，老师都是没有自尊的？
可景老师只想到了校长的言行伤了他的自尊，他没料到他在气头上的举动也冲撞了校长。在本周五的教职工例会上，校长大发雷霆：有些老师，因教学方法陈旧，包级领导和年级组长不要，我觉得他年龄大了，不忍心淘汰他，还照顾他，让他检查卫生，可他倚老卖老，和学生在校园里吵吵闹闹，严重影响了学校的教学秩序。告诉你，不要把我的仁慈当软弱，惹恼了我，我会六亲不认。
谁也没料到事情会这样，按理，校长错在前，不向景老师道歉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在全体教工大会上说这件事呢？
其实，景老师想错了，大家也想错了。对领导的言行就不能用常理来衡量。领导说的做的，说对做对是对的，说错做错也是对的。可老百姓说的做的，领导说对你不对也对，领导说不对你对也不对。
这次，景老师算是把仇恨的种子埋到了校长的心里，以前周末卫生大检查，6位卫生巡视员负责的区域都是重点，虽说厕所是重点中的重点，但对打扫不到位的地方，只是通知找相关班主任，班主任安排本班值日生重新打扫。可现在校长说厕所卫生是否清洁是一个单位卫生是否达标的重要标志。所以，学生在厕所里乱写乱画了找景老师，学生把尿浇在便池外了找景老师，学生把屎拉在蹲坑边上了找景老师。为了做好本职工作，景老师的工作用具除了原来的垃圾桶、扫帚、火钳、粪耙、煤油壶，又增加了拖把、铁丝钩。拖把是拖地面上的尿液的，铁丝钩是清理蹲坑的。
男厕建于八十年代，木架、土墙、青瓦。为了应付有关部门的一次次检查，墙里墙外都抹了水泥，刷了白灰。但因人多坑少，尽管每个课间景老师都守在厕所门口，还是有人把尿浇在便池外。上课了，学生进教室，景老师就拿起拖把去拖地上的尿迹。来上厕所的老师劝他：别干这些，这不是你的工作。景老师总是笑呵呵地说：没事，权当锻炼身体。
厕所的填土与出粪工作由学校附近的农民完成，当然，这人必须是校长的关系户。夏秋季节，出粪和填土还比较及时，春冬两季，北方地区天寒地冻，没地方取土，这项工作被搁置，粪便常会溢出蹲坑，使人无法下蹲，这时景老师的铁丝钩就派上了用场。
至于垃圾池就是男女厕所旁的两个无盖的大水泥池，本来县建设局的垃圾清运车可按时清理，每月收费三十多元。可校长嫌收费高，把垃圾的清运工作交给了他的一个开小四轮的朋友，规定一季度清理一次。
三千多师生的大学校，一天的垃圾就很可观，为了不让纸屑，食品袋随风飘舞，景老师常利用下午放学之后、晚上上自习之前的这段时间焚烧一次垃圾。每天他进门就洗澡，妻子还是说他身上有尿骚味。他知道妻子说的是真话，在办公室他把办公桌搬到远离同事的角落里。他怕身上的异味遭人嫌，每次用完拖把和铁丝钩都冲洗的干干净净。老师们都说校长这样等待景老师太过分了，不要说他是一个有近四十年教龄的老师，就凭他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也不该这样。可大家也只是私底下议论，谁也不敢在人面前替景老师说句话。因为人们知道，在这所学校只要谁的言行不入校长的耳眼，就会被凉拌，如不及时登门求情，并送份厚礼，他就会找茬让你末尾淘汰。
尽管人们是偷偷地议论，还是被校长的表弟——本校初三年级的年级组长听到了。他也怕校长，当校长遇到不敢发火的人或事时，他就是校长的出气筒，拍桌子，摔手机是家常便饭。可他觉得这件事他不能不管。他找到了校长：“哥，给你说件事，你可不能生气，”
“说吧。”校长正和网友聊天，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双手敲打着键盘。
“哥，你对景老师是不是有点过分了？他可是一个有丰富的教学经验的中学高级教师。”表弟小心奕奕地小声说，他生怕表哥的拍桌声引来围观者。
“过分？什么叫过分?你到底是我的表弟还是他的表弟?怎么胳膊肘向外拐？”校长拍案而起。
“我没有胳膊肘向外拐。我是怕你这样对待景老师，会寒了其他老师的心。”表弟怯生生地说。
“寒心？谁愿意寒就让他寒吧！告诉你，谁让我一时不高兴，我就让他一生不舒服。”校长狠 狠地敲打着键盘。
校长的这句话一点也不假，如今的景老师见人还是笑呵呵地打招呼，但他的笑容中没有了往日的自信，眼神中流露出的是茫然和无助。本来就不善言谈的妻子更加沉默寡言了。就连在外地工作的儿子也从同学的电话中知道了他的遭遇，打来了电话“爸，别干了，儿子虽然没本事，但决不让你和妈饿死街头。”
“ 儿子，爸没事，不是有人说过革命工作只有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景老师想用幽默搪塞儿子。
“爸，如果你一开始就做这个工作，我并不觉得它是低贱的，可您是站了半辈子讲台的老师啊，现在您干这个，我心里难受啊！”景老师感觉到电话的那头，儿子流泪了。
“ 儿子，放心吧，爸挺好的。”景老师赶忙挂了电话，他怕再说下去，自己的眼泪也会溢出眼眶。
景老师知道校长的本意是照顾他，因为在初一年级的所有代课老师中，他确实是年龄最大的。当时卫生巡视员的职责重在检查，每天只是提着垃圾桶、拿着火钳，在校园里转转悠悠，拾拾纸屑，拣拣果皮。可自从自己顶撞校长后，卫生巡视员的工作性质发生了变化，由原来的检查变成了现在的打扫与保持。每当想到这些，景老师都想抽自己的嘴巴，五十多岁的人了一点也不沉稳，一时的口舌之快，既苦了自己也连累了别人。
快乐是一天，痛苦也是一天，不管你是快乐还是痛苦，每天的日历都会翻过，景老师终于熬到了五十八岁。
这年，儿子托人弄来了省级医院的疾病诊断书，要给老爸办理病退。景老师不同意，他说再熬两年就六十岁了，他想自然退休。儿子生气了，“人活着可以什么都没有，但不能没有尊严。我知道您一参加工作就在这所学校，您对它的感情比对我和妈的感情都深。可您想想如今这所学校的学生还有几个知道您是老师？在他们眼中您就是一个看厕所的老头。也许，您听说了，由于您们学校的高级老师守厕所，致使咱们县的高中毕业生在报高考志愿时但凡有一点办法都不报师范院校。再看看您的身体，由于长期的压抑，贫血、低血压、失眠。您还能工作吗？”
这是事实，在这个只有几万人的小县城，景老师看厕所家喻户晓。在人们营养过剩，这高那高等的年代，景老师竟然是营养不良性贫血。他的儿子心痛啊！
在儿子的劝说下，景老师办理了病退手续。办好手续儿子陪他去学校收拾东西。趁景老师与同事闲聊的间隙，景老师的儿子进了校办室，“我爸的手续办好了，今天我来，就是对这几年你对我爸的照顾说声谢谢。”他笑呵呵地给在座的各位领导发烟。
“不客气。”校长亲切地与景老师的儿子握手并让座。
“ 是啊，你不应该客气，据我所知，我爸是这所学校有史以来级别最高的厕所看守员。除了你，别人还真创造不出这个奇迹。”景老师的儿子给其他领导点烟，看也不看校长。
“ 话不能这么说。”校长有点坐不住了。
“怎么？还有别的说法?”景老师的儿子强压怒火，“你也知道，顺利逆受是我爸的性格。说好听点他是老好人，说难听点他就是傻子。我常给他说，对于狗就要时常给点骨头哄哄，他不听，总觉得人不惹狗，狗不咬人。他错了，不能用老眼光看待新问题。这不，终于让狗给咬了。”
校长习惯性的拍案而起“你？”
“ 我知道拍桌子，摔手机，张口骂人是你的工作风格。”景老师的儿子狠狠地盯着校长“但请你记住：除了校长这个官职外，你还是人，是父母的儿子，你这样折磨一个把一切都奉献给这所学校的老教师，会遭报应的”说完这句话，景老师的儿子甩门而去。
校长的脸色像猪肝。当校长三年来，他第一次被人当面指责{上级领导除外}，也第一次让对手仰头离开了办公室。不知是理亏，还是词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