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婚礼

婚期如约而至，没有遗失，

在远离村庄的湖畔，粗石成堆，

就在这儿开始吧，薄薄的阴天像层纸罩住太阳，

就从这儿开始吧，纯白、暗红、漆黑的天花板，

此刻的犹豫，如同细茎小野菊

恍惚间做的一个梦，

梦见，烘热的蒸笼，在郊外安营扎寨，

围墙越来越高，高过粮仓和坟头的树。

现在，一束蓬草飘来，在下午四点半

的阳光中冷冷地烧着，

这是丰收的一年呵，也是乡村婚礼的最后一年，

铝合金制造的长颈鹿先知在几公里外的废墟上

向迁徙的村民表演啃食空气中细菌的绝技，

拆迁后的每一处废墟，都有一个标新立异的路牌，

指明下一个迷失方向的地方。

婚礼仍在进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四野阒然，唯有水波喃喃，

瓦砾、水泥、红砖、土砖、锈铁条，收割后的麦田……

阳光在静物上冷冷地烧，像画到一半的水彩画，

烧得新娘的小手攥紧了那枚偷来的糖果，

她身影瑟瑟，惹人怜爱，然而谁也猜不透她的幸福。

从前的婚姻，脸面是儿孙满堂、人丁兴旺，

祖先们的婚姻，脸面是一副上好精铁打制的贞操带，

而今的婚姻，脸面或许只是一枚漂亮的糖果，

亮晶晶的，比婚戒还耀眼，

待到乡亲们翻过废墟连成的围墙，

扎根于肥沃的城市泊油路时，

新娘们的芊芊玉指上

定会长出数不清的糖果，

五彩缤纷，比星月、宝石更夺目；

当姑娘们穿上席地的婚纱，

高举华丽纷繁的十指，

历史的婚车便匆匆驶过了腥味十足的屠宰场，

什么中世纪性独裁，什么禁欲苦行，

什么精神上的阳痿，什么小羊的盲肠，

通通都成了车轮扬起的尘埃。

新娘手中的这枚被偷的糖果即便公之于众，

也不会有事主前来认领，

它作为新时代的一种诱惑，

只能是因为被偷且隐藏完好而存在。

湖面潺潺波光晃得人们双眼无法睁开，

这使得婚礼不得不延期举行，

然而，这是乡村婚礼的最后一年，

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在此期间，围墙竣工的消息不胫而走，

观望都市之夜的人们连夜收拾行囊，

向城市的楼群迁徙去。

湖畔上站着身影瑟瑟的新娘，

乡村婚礼的最后参与者们

陌生人般友好地告别。

热泪挂在脸颊上，晒干，

像个恶心的、湿漉漉的吻

终于被皱褶的脸遗忘。

拆迁大军上山下乡，迁徙大军碾过丰收后的麦田，

人们将记住，这屏住呼吸流泪的一刻。

村庄的废墟上冷冷地烧过一根蓬草，

废墟的月夜静守着一个嘴里含着糖果的新娘，

那些糖果，是梵高的栗子，火堆里取出的栗子，

我们用血和痛苦来诠释的存在，

在她的美丽中却是如此轻描淡写。

篝火延宕的平野，

漆黑的河流汇入了深红色的后半夜，

后半夜是不语的夏虫，如星辰般

纷纷滑向贝壳的唇边——黎明。

那个乡村婚礼上偷吃糖果的女孩……

那个凝视蓬草燃烧而内心舞蹈的女孩……

那个流连于废墟久久不肯离去的女孩……

像段模糊的旋律在我脑海不断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