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秋天开放的百合吗?”安澈在班里只有两个人时忽然问。
“啊?”华白荷回头看了一眼与他一样在收拾书包准备回家的安澈,有点奇怪。“你说什么?”华白荷问。
“哦 没什么,你快走吧,你爸该等急了。”安澈在华白荷疑惑目光中 ,手忙脚乱的收拾行李,拉链一拉,飞也似地跑了。
华白荷是真的不知所以。这个安澈是怎么回事?不止现在,他在平时见了自己也总是一副慌里慌张的样子。
出了校门,他就看到了她的闺蜜。她的闺蜜刚想说话,就被她阻止了,并解释了下原因。看到了华先生的车,她快步走了过去。
“白荷,今早村里来了一个说书的,你去不去看看?”华先生问。
“说书人?”华白荷十分惊讶,也很感兴趣。说书人是他在书中才见到的,而现在二十一世纪,竟有说书人?
华白荷感觉有点怪异,车轮好像不是车轮了,是过去的钥匙,车轮的花纹就是岁月的记忆。
他们的车向前走,走向了村子,向后走,也走向了村子。
华先生本准备与华白荷一同前往,谁知到了村门口,华先生竟被村委会的人叫走了,什么原因华白荷也不清楚。这时她很清楚的看见一个乞丐行头的人,慢悠悠的向村里走去。
她跟了上去,说这个人奇怪是真奇怪,背上有两行字,对仗还挺工整。
一哭世俗音,二叹逍遥泪。
字是很令人舒服的,很有型,却没有一丝锋芒,是一笔写完的很流畅,却很分明。
华白荷不认为他是乞丐,可她不敢问。不知为何,原本她脑海里应很体面的说书人变得破破烂烂了。
太阳忽然从云下方冒了出来,看上去竟和那个乞丐行头的人有些相似,慢悠悠的,也为那片云涂上了晚霞的衣裳。
即将落下的太阳,在欢迎那个人的到来。
他去了广场,广场是老奶奶的天堂,好的地段都让老奶奶跳广场舞去了,那个人只好挑了广场的一角,盘腿一坐,伸伸腰道:“小姑娘想听什么?”
华白荷怔一下,问:“我吗?”
“还有别人么?”那个人笑了一下。
华白荷这才知道他是说书人,但她竟没有想象中的惊讶,只有不知所措。
“这…这有什么?”华白荷问。
“什么都有。”说书人又笑了一下。
“那您随意。”华白荷说。
“随意?”说书人追忆了一会,笑了一下。他好像很爱笑,但前两回的笑更多的是超然,可这个沧桑的笑,让华白荷意识到,毕竟在世间,又哪有什么真正的逍遥。
说书人倒没先说书,而是就地拣了一块石子,在地上写下了几个字:一个白馍,一碗稀粥。写完就开始了。
字是对着他自己写的,好像根本不在意华白荷是否能看懂。而华白荷则是发现这几个字的字体和说书人背上的一模一样。
一开嗓,一股沉淀着时间的气息扑面而来,充满悠扬与磁性的嗓音,直接将华白荷拽进了一个只有瓦房的时代。
华白荷喜欢他的声音。古朴中好像还有着朦胧,不知要将他引向何方。四周好像都是美的,让它在声音织的幻境中渐渐迷失。比起内容,她更喜欢他的声音,他的声音更能拨动她的心弦。
华白荷沉浸了好久,声音兀的没了踪影。华白荷忽然惊醒,这才发现四周已坐满了人。
说书人身前放着一碗稀粥,粥里泡着一个白馒头,而此刻说书人正捧着不知从哪里来的水壶大口喝着水。
四周的人一半是即将跨入40岁的人,另一半是即将跨入20岁的人,和华白荷差不多大,他们大多是父母与子女的关系。
令华白荷惊讶的是,她的母亲竟然也来了。以往这个时候是母亲下班的时候,一天的奔波使她疲惫不堪,头一沾枕头立马就睡熟,华白荷甚至都没有与母亲说话的时间。
华白荷的母亲此刻的脸上仍有疲惫的神色,不过她的情绪却像刚睡醒的少女一样,散发着活力与生机,眼里噙着泪花,好像在哭,又像在笑。她直勾勾的盯着说书人,好像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情感的波浪。
说书人又开嗓了。可不一样的是,他之前看的一直是广场旁的树与天空,而现在他的眼光不时从华白荷的母亲身上划过。他也如她一般噙着泪,似哭似笑。从说书人的嗓中涌出的声音已无法将华白荷浸入书中了,时间在20年前凝结了。
华白荷再也听不进书了,看着说书人,感受到了时间之外的朦胧,她的眼中也忽然朦胧,忍不住用手擦了一下,发现竟然下雨了。
很快,有人察觉到了下雨的征兆,陆续有人走了,最先是年轻人,然后是中年人。华白荷的母亲看了一眼说书人也走了,仅剩下华白荷一人。
说书人看一眼华白荷:“不走?”
华白荷又有些无措:“不知道。”
说书人用手接住了几滴雨水,有些出神,不自觉的说:“要是秋天该多好。”
华白荷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但她没问,也不想走。不知是什么,让他想从说书人口中得到些“秘密”。
“想听故事吗?”说书人问。
“我……”华白荷有些犹豫。在不回家,淋湿了,爸爸妈妈会说她的。
说书人塞给她一个包裹,说:“用这个遮住梦中的帆船。”
华百合很惊讶,但说书人把眼睛闭上了,开始讲起了他的那个故事,没有给华白荷反应的时间。
夜来了。也许是那几滴雨驱赶了太阳,迎来了月亮,月亮升起时,它也兴奋了些,几滴雨水也变成了绵绵的细雨。
轻轻的他们听着那个故事,慢慢的他们成了那个故事。
华白荷走时,说书人拿起了一只箫,悠长轻盈的箫声,像浓茶一般,苦中还带有余香。华白荷忍不住看了说书人一眼,他的神情多么清澈,多么安宁。
华白荷打开了包裹,里面放的是蓝色的柳叶。柳叶变成了小帆,浮在箫声中慢慢漂流,渐渐的,它飘到了小河里,箫声拖着她回到了从前。
悠扬的箫声传到这群孩子的耳中,平日里的躁动被安抚的像一个沉睡的孩子,他们安静极了,悦耳的声音让他们忘记了夏天的燥热,像春风一般舒服。
萧声渐缓,最先从箫声中清醒过来的孩子睁开双眼,他看看眼前的说书人没有说话,只是瞟了眼他身后的那个女孩,便低下头去。
一会儿后开始有人嚷着没听够了,那个最先清醒的孩子也嚷了起来,看起来很兴奋,很活泼,他的声音是最大的。说说人摇摇头没有回答,只是环视了一下这些稚嫩的脸庞,就又开始说书了。
的确,他们当中最大的也才十六七岁,正值青春,最小的也有十四五岁了。他们每天玩的那些东西早就厌了,今儿早来了个说书人,让他们感到新鲜,就都赶到村口来看了。
一个孩子碰碰那个最先清醒的孩子:“杨帆你跟他说说呗,我们没听够。”
杨帆把嘴一撇:“你当我神经病,要去你去。”
“嗨,这儿属你最大,你刚才咋呼的声音有那么大,人都看着呢。”
“不去,你那么想听你去啊,怂。”
“怂你妹。你看看,邱雨,陈沧澜,还有那谁,他们都看的都是你,又不是我。你才怂,不去拉倒。”
杨帆忽然来了精神。他看看说书人身后的女孩,邱雨,的的确确在看着他,他忽然就面红耳赤,呼吸急促了起来。
“哥们,看我的。”杨帆丢下一句,当即起身朝着说书人的方向走去。
“说书……呃,叔……咳不是,呃,唉……”杨帆开口了,他倒是想搭话,但是叫他什么呢?说书人?那没礼貌,叔叔?那可是2000年前就有的说书人,用叔叔是不是俗了?哼,这出头鸟真不好当。
杨帆听到了底下的轻笑声,虽然不在意,脸上也不免有些臊热。说书声戛然而止,说书人倒是很自然地笑笑说:“小伙子,什么事?”杨帆立马回答:“就是呃,那个您刚才吹的呃,那个什么大家都觉得很好听,都想再听一遍,所以,嗯,您可以再吹一遍吗?”
说书人说:“清醒或沉沦,人都有自己的答案,哈哈,又何必那么痴迷别人的呢?”说完就接着说书了。
杨帆立马回到座上,说书人说的什么,杨帆虽听了,但重要的是他被拒绝了。那些臭熊孩子们肯定会嘲笑他,然后他就成为了众矢之的。杨帆看了邱雨一眼,他忽然恨了起来,愤愤的瞪了眼身侧的人,那个人到一副无所谓的的样子,好像什么都没做一样。
书书人只是自顾自的说着,全然不顾身旁安静的沸沸扬扬,杨帆感觉这声音像是安抚他,让他变得宁静,他自己也很快没了脾气。杨帆在沉浸在书中前,不忘看邱雨一眼,可就是这一眼,让说书人的声音如泡沫一般,在杨帆的耳旁破裂,再也进不到他的耳中。先前的宁静,也被无名的火烧的灰飞烟灭,只有裸露的心,在火的炙烤中苦不堪言。
顺着邱雨的目光,杨帆看到了一个人,陈沧澜。邱雨眼中的情意全都浓缩在水汪汪又黑漆漆的瞳中,使眼中的夜有了星空。
杨帆当然明白,因为他对着镜子想到邱雨时也是这样的神态。他很想不管不顾的冲到陈沧澜那个死家伙的身前,对着他的脸打两拳,然后按倒在地踩两脚,最后对着他的脸吐两口口水,还不够,还要拆了他的胳膊,还要扒了他的皮,还要,还要……杨帆猛的惊醒过来。这一切他都不会做,也做不了,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切的一切,他都不敢去改变。杨帆变得十分沮丧,整个人再没什么力气和精神。说书人的书,他也听不进去了,有人和他说话,他也没搭理,只是垂着头坐着。
说书人的箫声忽然闯进了他的脑海,悠扬的箫声竟然凄凄的有些让人喘不过气。
夜渐渐深了。说书人又停了,拿着水壶大口地喝着水。
杨帆早就没了兴趣,听说书了,他想走,却因为邱雨的缘故没走,但又受着煎熬,细细感受着拴在心上逐渐勒紧的绳索。
说书人喝完水,目光像是寻找着什么,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一个地方,再没动过。杨帆望去,只见是一个小池塘的方位,那个池塘还若隐若现的出现在杨帆眼中,他记得里面长着白荷花。
“我明早就要走了。”陈沧澜忽然说。
“去哪?”杨帆下意识问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问,可他就是问了。
“很远的地方,不回来了。”陈沧澜的声音中听不出喜怒。
“为什么?”邱雨问。杨帆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急切,原稍有舒展的心,又被紧紧勒住。
“嗒!”一滴雨从天而降落到松软的泥土上,泥土轻吟一声便咬紧嘴唇,不再发出声响。
“不知道,只是认为和大家关系好,想和大家说一声。”陈沧澜接着说。杨帆想从他身上感受到一些伤心或不舍,但他失败了。他忽然有些心疼。
“可是……”邱雨说,她几乎要站了起来,话只说了一半,便生生咽了回去,她想了想,说:“这是你的家啊。”
“我知道。”陈沧澜说。杨帆觉得是因为天太黑了,所以看不见陈沧澜的表情,也就无从感受到他的情感了。“所以我来和你们说一声。”
“一哭世俗音!哈哈!”原本由陈沧澜带来的沉闷气氛被这嘹亮的声音打碎了,说书人又很随意的笑几声,站起来拉拉裤腿,屁股上的灰尘都没有拍,朝着池塘慢慢悠悠的走去。
“该走了。”陈沧澜说,说完起身整整衣服,转身离去。
说书人拿出了他的萧。
“沧澜!我送送你。”邱雨声音有些发颤的叫住陈沧澜,随后向陈沧澜的方向小跑过去。
悠扬的箫声传来。杨帆感到头晕目眩,但没人注意到他,唯有箫声柔和的包裹住,杨帆轻推着他向着他的家而去。
杨帆任由萧笙将他送回家。杨帆清醒时,已经在家门口了。
杨帆想到了他下午摘来的桂花,可怜的小桂花只能在桌子的一角瑟瑟发抖,身旁是早已麻木的平安符。那平安符静静的躺着,除了硬木板之外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也许,爸妈早就忘了,家里还有一个平安符。杨帆心想。
其实杨帆家里的东西很多,中国结有,红木家具,也有还有一个金灿灿的存钱小猪,不,应该是大猪,因为杨帆小时是抱不动的。只不过,他们也像平安符一样,早就被遗忘了,而它们也只是麻木的过着一天又一天,即使新来的小桂花在桌角害怕的瑟缩。
一步两步,三步,杨帆离家越来越近了,他开始抵触,不愿再往前走,伸向前的第四步缩了回来,但终究又迈了出去。
渐渐近了,耳边的声音也渐渐近了。
“我都说了,今年行情不好,生意难做,你听不懂吗?”
“呵,你哪年行情好了,今年不好,上年不好,前年不好,那明年是不是也不好?”
“有人算了,明年也不好。”
“不好你还做!回家耕你那几亩破田都比那强,你不好年年亏钱,别人挣钱,不好就不好你一个!”
“你懂什么!做生意哪有什么绝对的好不好?他们运气好挣了钱,你就骂我?”
……
“杨帆站在庭院,听着爸妈屋内的争吵,他们天天吵,吵来吵去,从来没吵出个结果。”
杨帆一开始听得很伤心,想哭,想要回之前的爸爸妈妈。可后来属于家的泪哭干了,他也变得麻木,只是听着泪变成了雪,把难过藏了起来。
小桂花,变成了平安符。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回想着村口的事。刚刚触及记忆,杨帆就感受到了痛苦。他摸摸自己的胸膛,感觉自己和几年前一样幼稚,这几年,自己真的长大了吗?
他想停止,却不受控制的继续下去。这时候,一道平日里他根本不想理睬的声音到帮了他。
“杨帆,过来!”
杨帆感觉有些解脱,但随即又烦躁地抓了抓头,向爸妈的卧室走去。然而,那间房间美其名曰父母的卧室,可这几年爸爸睡的一直是客厅的红木沙发,而他的卧室则是除此之外唯一一个住人的房间,爸爸也会时常和杨帆挤在那张小床上,挨到天亮。
开了门,不等杨帆看到他们的脸,爸爸劈头就问:“杨帆,你来说,我平日是不是……”至于后来的,杨帆根本没听,只是感觉爸爸话说完了,他就接一句“是”。
妈妈于是反驳,也许是反驳,又或许不是,反正杨帆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他只是站着“听”了一会儿,便转身想走。
刚推门,杨帆就感觉妈妈的嘴里甩出了一颗炸弹,威力很大,把它藏着感情的雪炸得满天飘零。
“离婚!”
他猛的扭头,也许是甩吧,他只是想快一点,再快一点,好狠狠的盯着妈妈。
他的爸爸惊呼:“这不可能!你是不是……”
“砰!”杨帆走了,只剩下疼得近乎昏厥的门框和满脸惊愕的爸妈。
他冲进房间,扑通一声,扑向他的床,蒙住自己的头。与此同时,争吵声再度爆发。
夜吞没了太阳带来的最后的温度,零星的雨开始变得多了起来,有了声音。
泪不是流干了么?那现在流的是什么?血吗?还是窗外正在下的雨?
他又开始回想村口的事。
是什么挤满了胸膛,让自己捂不住撑破胸膛溢出的它?
他正痛苦着,可慢慢的,他又听到了箫声。很轻,却占据了他的整个脑海,慢慢的,他的心宁静了下来,可仍然隐隐作痛,而他的眼睛开始变得明亮,有了星空。
攥攥拳,咬咬牙,他咻的一下起身,顶着红肿的双眼,狠命冲到厨房里,翻出爸爸的酒,拧开仰头就灌。
“咳咳咳……”酒这东西他还是第一次喝,尤其是辣酒,他看别人大老爷们们小口小口地啜,还不理解,而现在理解的不能再理解了。这一口差点让他呛的吐出晚饭,嗓子也近乎冒血,尤其是脑子里感觉有什么东西乱撞,让他再也不想体会第二次。
但他又仰头把酒使劲往嘴里灌,原就红肿的双眼又充满血丝,他终于忍不住又吐出一口酒,剧烈咳嗽起来,原本满满的酒瓶现在只剩下一半。杨帆将酒瓶狠狠的往地上一砸去,然后摔门而出。
杨帆的爸妈被厨房的异响吸引,暂时停止了争吵,拌了几句,爸爸去往厨房,看着满地的酒水和玻璃碎渣,他明白了,近乎疯狂的歇斯底里的怒吼:“杨帆!”
杨帆则是竭尽全力的往邱雨家冲去。他家离邱雨家可不近,跑到邱雨家时,他早已上气不接下气,但她家的灯已经熄了。他的心一沉,约摸一下,又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地向陈沧澜的家的方向跑去。
酒劲早就上来了。他跑步早已很踉跄,两脚老是打绊,这时前方出现了一个人影。人影越来越大,杨帆已经能看清她的轮廓了,就在他与她擦肩而过时,杨帆认出了她。
扑通一声,杨帆一头摔倒在地,而他根本顾不得脸上的泥,甚至顾不得把脸抬起,急忙的喊道:
“邱雨!”
那个人影回头弯腰,想要扶起他,但他已自己挣扎着爬起来了。
杨帆立马站好,说:“邱雨,我,我想和你说件事。”话里,他停了好多次,声音都有些沙哑,比竟跑了太长时间了。
邱雨沉默了一下,回道:“到你说吧。”声音中有些哭腔。
“你 你,你哭了?陈,陈沧澜那孙……”杨帆的话有些结巴了,胆子也大了,张口就骂,但骂到一半,邱雨打断了他。
“哎呀!你说什么事儿吧!”
“哦,就,就,就是……”杨帆开始扯一大堆没用的废话,后来又是在邱雨的提醒下,杨帆才意识到自己跑题了,他马上切回正题。
“邱雨,我,我……”话到嘴边,杨帆忽然停住了。该怎么说呢?不对,自己在臆想中说过了无数遍了,可是怎么就说不出口呢?
“我”已经重复了很多遍了,杨帆还没有接出下文。
“我困了,你明天再说吧。”秋雨说完,黑暗中的人影分明的擦了擦眼泪,扭头走了。
“邱雨!邱雨!”杨帆大喊。
人影开始模糊,杨帆去追,可迈出脚后,便栽倒在地,杨帆吃力地爬起来后,人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杨帆把脸抹干净,颓然地靠在一棵树上,他又想哭又想笑,可最后他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了。酒啊,酒啊,你可真奇妙。你可以壮胆可以消愁,却无法让我心中的大山移动分毫。
抬头,星空被乌云遮的死死的,不透一点月光。
爸爸在一棵树旁发现了杨帆。
杨帆被拽回了家。在杨帆的记忆中,这应该是爸爸打的最疼的一回,可是他再疼,杨帆都不在乎了。
杨帆躺在小床上,不顾满身的眼泪。
雨开始紧了,外面雾蒙蒙的。
天上的乌云,是你遮住了我的星空吗?是你还是我自己?半夜真冷,不是吗?太阳在远远的那一边呢,或许早就把我遗忘了。雨啊,雨啊,你是泪还是心?如果可以,我只希望你温柔一些。
温柔的夜,你何时为我带来真正的清澈与安宁?
杨帆想着。酒早就醒了,杨帆只是百无聊赖的听着雨声。
这是雨碎在大地的声音,还是土地的呻吟?
真好听。
杨帆好像听懂萧声了。原来他一直在吹,只是我听不到,听,他又在吹了。
扬帆起身,轻轻推门,进了厨房,看看满地狼藉,给他打扫干净后,轻轻的走了。
原来自己早就在想说书人那番莫名其妙的话了。清醒?沉沦?答案?
乌云渐渐薄了,因为月亮已经能依稀望向杨帆,望向下方沉睡中哭泣的小村;可雨仍是蒙蒙的,不小,也不再大了。
杨帆任由雨落到他的身上,感受到了来自夏天的凉意。不,天一亮就立秋了。他只是受着箫声的指引,向着村口的池塘走去。
到了池塘,月亮从乌云中飘出,目光落到杨帆身上,杨帆很享受这种感觉,脚步也踏实了些,一步迈出,看见了池塘。
说书人果然在那,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发现杨帆,他的只是直勾勾的看着池塘。杨帆也不管说书人,他坐下——即使地上都是泥水,也看起池塘。
池塘可真美,小小的池塘在小小的杨帆与说书人的衬托下,反而变得大大的了。四周雾气弥漫,还有雨儿密密的斜织,它们很小心的回到池塘,荡起了淡淡的涟漪。水面细密的波纹,打碎了偶尔才能从云中透出的光,但也因为光,杨帆才能时断时续的感受到水的清澈。荷叶依稀的分布着中央边缘,很随意,也很自然。尤其是在荷叶的簇拥中亭亭玉立的花儿格外的美,白的不染凡尘,在雨的挑逗下,只是轻轻的低了低花瓣,像是礼貌的婉拒雨点们的邀约。
萧声响起。杨帆有些好奇,这次的萧声又要指引我向何方?惊异间回头,才发现是说书人在吹箫了。耳中的箫也在响,好像有点差异,但瑕不掩瑜,悠扬的箫声好像又在抚平着他的什么,让他宁静。看着池塘,池塘可真静。月亮也好奇的冒出头,柔柔的月光照在池塘。
杨帆心中一动,看向白荷:温柔的夜啊,你的清澈与安宁原来在这儿。
“我不想睡,也不想起。”杨帆说。
说书人收回目光,看向那朵朵百合:“你的答案?”
“很脆弱,是吗?”
“很美,不是吗?”
杨帆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荷花出神。
“哈哈!”说书人忽然开心的笑起来:“你看这四周的树,白天弄出树荫给人乘凉,晚上倒亮了起来。俗!俗!俗!哈哈哈……”他又笑了,谁知道声音大不大呢,但听起来竟很舒服。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笑声渐渐小了,缓了。停止了笑,他又叹口气说:“其实,也不俗呀。”
“还有吗?”杨帆问。
“没了,就一个。能给你用。”说书人说。
杨帆没再说话。说书人闭上双眼,靠在一棵树上,这时乌云又少了,雨也小了,月亮终于可以照耀天空。像尘世播撒甜美的梦。
杨帆下池塘摘了两株白荷,离开了池塘,去往邱雨家门前放了一朵,又去自己家门前放了一朵,再一会儿,他们就会收到来自初秋的礼物——一朵沾满月光的白荷花。走前,他看了一眼门窗,扭头,一滴泪滑落,掉在花上。
雨又小了,夜也不是那么黑了。
回到池塘,杨帆拿起说书人身旁的萧,说书人便睁眼起身,向着林外——四周的树不回头的走去。
眼下都是海水,海水翻滚着,翻滚着,很沁人心脾,但又让人望不到边际,放眼望去,远近翻起的浪花都是一样高,一样大的。我应该感到害怕,对吗?可远处的小帆好像不害怕,那个小帆只是在海水中荡来荡去,荡成了一个小小的点。啊,小点怎么没了?是小帆被海浪掀翻了吗?呜,好疼,海浪一直拍打我的身体。小帆会疼吗?
邱雨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模模糊糊的醒来,月亮已经变得淡淡的了,像是加了水的浓汤。起身开门看到的是一朵百合花,邱雨拿起来嗅了嗅,是雨水与泥土的气息,还夹带着月与花的芳香。
邱雨意识到白荷花的出处,往池塘跑去。
开门的是妈妈。她肿起的双眼看到了白荷,她拾起来,下意识的看了眼门大开着的杨帆的房间。
她幽幽地叹口气:“早该知道的。”不经意间抬头,看到了一只南飞的孤雁。她回房,开始绞尽脑汁的想怎么让它活得长一些。
雨小了又小了,现在只剩了几粒雨,在天中飘荡,邱雨跑到池塘,忍不住气喘吁吁,汗水将她的头发粘在嘴角,她撩起长发,简单休息了一下,向林外跑去。
林的尽头是公路。那条公路向左望不到边际,向右也望不到边际。视野所及,除了这片林子便只剩了依稀的干草与黄土。
秋雨定定的站在那。她不能往前跑了,但又好似心有不甘,正犹豫,前方传来悠扬的箫声,但声音很青涩,像是一杯清茶。
渐渐远了,耳边的声音渐渐远了。
邱雨感觉眼中热热的,在声音彻底听不见的那一刹那,前方出现了破晓的太阳,它的光映在云上,成了朝霞。与此同时,最后一滴雨水落到了邱雨的眼中,和着泪落在地上。
秋来了。
雨停了。
冉冉升起的初秋朝阳,目送着慢慢远去的晚夏雨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