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策展新闻作为一类新型融合新闻，符合符号叙事学对于叙事文本的概念界定。它属于纪实型的多媒介混合的双轴共现文本，叙事效果呈现为（类）演示化。在话语主体、文本内容与文本语义三个层面，策展新闻呈现出独特的符号特征。从媒介语境来看，策展新闻通过全文本表意与动态迭代的过程将文本边界打开，多元主体共同参与策展新闻文本叙事。策展新闻的符号叙事研究给新闻叙事研究带来新对象与新方法，未来新闻叙事研究可从学科融合与文本把握两方面突破；符号叙事学处理复合多媒介的融合新闻文本具有一定的阐释力，未来符号叙事学可以从打破类型化体裁局限与增加动态化叙事理论的角度进行体系化修正。
关键词 策展新闻；符号叙事学；融合叙事；双轴共现；全文本
一、前言
全媒体时代的新闻文化是一种选择更多的宽幅文化，新闻形态、业态以及生态都处于调适变迁的阶段，融合新闻文本是当前新闻环境下的代表性多媒介新闻复合文本，融合新闻文本的传播主体与客体形态都发生了结构性变化，多重主体的参与式新闻实践形式在后新闻业时代慢慢发展起来，融合新闻文本形态呈现出一种全样态化、去中心、流动式、分布式的关系网络与互文结构。策展新闻（Curation News）作为一类新型融合新闻，具有独特的融合方式与动态迭代特征，其逐渐发展并适应着符号泛滥与信息过载的媒介环境。它的概念最早可以追溯至明迪·麦克亚当斯于2008年在文献“Curation and Journalist as Curators”中提到的“线上新闻业具有进行策展的必要性”。澳大利亚昆士兰理工大学的数字媒体教授阿克塞尔·布伦斯于2003年介绍了一种新的基于网络的协同编辑形式，这种形式让网络用户能够像职业新闻工作者一样生产并传播新闻，并于2011年将其描述为用户相关社区的协作新闻策展模型。布伦斯提出“协作性新闻策展”的术语用以指代策展新闻，认为新传播语境下的新闻生产不再是刊出新闻，而是在公开新闻。国内学者陆晔和周睿鸣于2018年将“协作式新闻布展”看作新闻创新的关键实践之一，认为新闻布展不同于传统职业新闻，是一种多节点主体参与新闻生产传播的动态新闻实践，展现了新闻业液态化的新景观。吴果中于2018年从“对话”角度理解策展新闻，认为策展新闻是一种采用巴赫金式的对话、调动全民参与积极性以进行新闻内容共享与意义共建的新闻实践。陈昌凤于2019年将策展新闻定义为将原本零散的文本按一定逻辑整合而成的更具有新闻价值的“故事包”。
策展新闻可以看作在新闻生产实践的基础上将核心特征（包容多元、赋权、动态更迭、互文性、信息增值、重语境等）概括而形成的一类新闻理念。策展主体筛选并呈现出具有一定逻辑性与主题性的新闻信息，融合多种传播载体（
、文字、视频、音频等），链接多重信息来源与平台渠道，从而实现信息的有机整合与增值，还可以通过策展主体的分析、解读、预测等使得主题深化，再通过不同主体间的互动（评论、点赞、分享等）不断修补、延展信息内容，最终形成一个多节点的、开放的、透明的可以不断产生新的阐释意义的动态框架。策展新闻作为多媒介/多文体/多主体的动态复合型文本，与其他新闻体裁不同，其“策展”的目的重在建构新闻事实与促进主体意义交流以形成社会共识，那么策展新闻是一类叙事文本吗？如果属于叙事文本，策展新闻体裁的文本属性与再现类型是怎样的？随着当前多媒介新闻复合文本的兴起，借鉴经典/后经典叙事学与符号学理论的新闻叙事路径显得缺乏解释力，能够覆盖体裁全域、更适应新传播语境的符号叙事学则是研究策展新闻文本的最佳理论工具。赵毅衡在学界建立符号叙事学的呼声下作出了系统的理论体系建构，阿尔吉达斯·朱利安·格雷马斯的《叙述符号学与认知讲述》、保罗·利科的《时间与叙述》（第二卷）等都开始重视符号学与叙事学的关联，玛丽-劳尔·瑞安“跨媒介叙事学”的提出以及欧洲学界对于自然/非自然叙事的探讨等都向理想的广义叙事学构建迈进了一步。赵毅衡将叙事学看作符号学的分支，把符号学原理运用于其“广义叙述学”之中，提出了广义的“符号叙述学”。本文从符号叙事学的角度探讨策展新闻如何成为叙事文本，进而探究其文本符号特征、媒介语境与文本表意，以及策展新闻符号叙事分析给当前叙事研究（符号叙事学与新闻叙事学）带来的理论价值。
二、策展新闻作为叙事文本
关于叙述的定义，瑞安认为叙述文本世界的构造（包含人物与物件）、“非常规”事件的状态变化以及事件情节的解释网络层面构成叙述的基本条件。但此定义话语不够精简凝练，且“非常规”的事件品质要求主要关系到事件有无“可说性”才能进入文本进行叙事性处理的问题，不是所有的叙事文本都要求事件的反常性与标出性。赵毅衡从特定叙述主体与两个叙述化过程出发作出了叙述文本的底线定义：“一个叙述文本包含由特定主体进行的两个叙述化过程：1. 某个主体把有人物参与的事件组织进一个符号文本中；2. 此文本可以被接收者理解为具有时间和意义向度。”
策展新闻是否符合符号叙事学对于叙事文本的概念界定？首先，策展新闻文本属于新闻体裁下的亚类型文本。新闻是一类主客体相关的叙事文本，新闻叙事以新闻事实为本源，有着明确的叙事主体，新闻所叙的是已发生或正发生的新闻事实。新闻叙事有着不同于文学叙事、历史叙事等的特殊性，因为新闻事实既具有客观性又具有主观经验性。自古以来新闻便与人类命运紧密相连，新闻叙述的是与人类生存息息相关的变动性新闻事件，具有人文性、公共性与社会性。新闻叙事中也有一些陈述性的话语成分，比如一些气象新闻、财经新闻等等，但陈述话语不是新闻叙事的主导成分，即使是在客观性要求下的气象新闻，其叙事方式一般都会在天气状况陈述后加上对受众的叮嘱形成与人类主体的关联性，陈述也就转为了叙述式的话语表达，纯粹陈述话语的新闻文本很少见。其次，策展新闻是多元主体参与新闻协作对话的新闻实践，后新闻业时代新闻信息的线性传递逐渐转为非线性、关系化的意义共建，除了媒体代理的叙述式话语（与受众相关才具有更好的传播效果），主体自理的叙述式话语表达也越来越多。策展新闻作为一种将来源多样、包含多种叙事元素的新闻文本片段有机整合在一起并实现信息增值的符号文本，多有人物（或“拟人”之物）参与的新闻事件包含于策展新闻中（卷入人物与事件，叙述成分为主导），并可以被受众理解为时间向度（事件新闻时效性与非事件新闻的大范围时空状态）与意义向度（新闻的表意功能），而且策展新闻文本中的大部分新闻文本或片段都符合赵毅衡的叙述文本的底线定义，因此从体裁上看策展新闻和其他类型的新闻文本一样都属于叙事型文本。
符号叙事学关于叙事体裁的分类主要沿着纵横两条轴线展开，一条轴线是再现本体的地位类型，即纪实型体裁与虚构型体裁之分，另一条轴线为媒介-时间方式即过去、过去现在、现在、类现在与未来，可以对应于记录类、记录演示类、演示类、类演示类与意动类叙事体裁。策展新闻体裁具有两个重要面向：首先是居于本体地位的文本纪实属性，这也是所有新闻文本的首要特质。从“框架区隔”理论出发，策展新闻的多元参与主体几乎都“声称”讲述新闻“真实”（或作出与“真实”相关的认知努力），尽量对事实真相、新闻真实性负责并以不同的媒介化方式呈现信息。直接的透明性也是策展新闻的重要特征，“经验世界-策展新闻”是其新闻迭代化生成的基本模式，策展新闻的区隔框架是透明再现的“一度区隔”。策展新闻中包含的新闻事件信息都需要指向经验世界并跟现实印证，即使新闻生成过程中难免会出现谣言、假新闻、错误消息等新闻认知谬误，但本来媒介化再现都是具有片面性的，策展新闻的协作式真相寻求过程只能是尽力靠近事实真相并不断检验、不断探索的批判性的过程，传受合一的新闻协作对话使得各新闻参与主体期待将策展新闻体裁解释为一种“透明”再现文本；而且策展新闻文本包含了文字、图像、音频、视频等多元竞争的叙事元素，随着数字技术的发展，策展新闻中偶尔也会出现动画视频、影视片段、新闻游戏等虚构或者杂交类的叙事体裁，在素材引用、转发层面，有些新闻参与主体也会贡献小说文本、诗歌文本等虚构文本形成互文性的戏仿式叙事效果，亨利·詹金斯所谓的“融合文化”就提到了受众通过娱乐化的方式参与到新闻协作叙事中。策展新闻作为纪实叙事体裁的文类影响着收受者的阅读期待，整体来看，这些虚构或杂交的叙事文本、叙事体裁不是主流而占比不多，且几乎都是为策展新闻的纪实品格服务，可以视作策展新闻纪实型文本的叙事修辞，这也体现了任何叙事文本的底线纪实型品格的原则。
然后从时间/媒介向度（再现类型）来看，策展新闻是一类混合多媒介（因此文本中也存在多个时间向度）文本，所有的符号文本或表意行为都离不开双轴关系。组合轴是各组分按顺序排列的一组连接式、延展性、黏合性的符号，是一种表层显示的文本构成方式，而聚合轴则是组合轴中的任何一组分后面存在的可以与之对比并将其替代的其他组分，这种选择与替代只具结构层面的可替代性而不是意义层面的可替代性。策展新闻因其迭代化、动态性的特征，而使策展新闻文本属于一类特殊“违规”式的双轴共现文本，聚合成为组合文本显现的一部分。这类聚合轴非隐蔽式的文本重视聚合选择的过程，使策展新闻文本总是处于新闻生成的非圆满、不确定、未完成的中间状态，不像传统新闻报道一样追求叙事完整性的完美状态。因此策展新闻整体叙事效果的呈现是（类）演示化的，可以说策展新闻整体的时间向度是（过去）进行时，于是也具有了一种被读者或受众干预的潜力，受众可能参与策展新闻文本的叙事进程贡献相关的信息文本，推动着策展新闻文本的叙事发展。受众加入文本意义建构的“聚合”式参与，是一种公开透明的协作式的聚合选择操作，虽然可能带来非理性、情绪化、不专业的暂时性后果，但集体式不断修正、迭代的过程可以打开聚合轴上的更多可能性而有利于对新闻事实真相的追寻。
三、文本呈现：策展新闻的符号特征
彭焕萍等从解释学角度总结了新闻文本“传者本位”“受众指向”“作者消隐”以及文本多元化解读的特征；陈铭以微博新闻文本为例分析其叙事特征，将其特征总结为碎片化文本、整体性叙事以及参与式用户三方面；彭柳从新闻话语方式、版面结构与文本风格方面总结了新媒体新闻文本的特征。学者们总结的新闻文本特征大部分具有普适性、规律性，而策展新闻文本的特殊性需要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具体分析，它的符号特性可以立足于其表意的过程，从主体、内容、语义三方面把握。
话语主体方面，策展新闻的社会化新闻生产主体网络使得职业化的新闻代理生产方式转为了新闻自理、代理生产方式并存状态。孙发友概括了新闻文本的媒体拥有者、新闻当事人与记者三种述体的复杂性，李玮也进一步将本位主体（记者、编辑及其新闻机构）、高位主体（文本背后的政治、经济、文化及意识形态相关主体）以及信源主体总结为新闻文本的三重话语主体。在职业化新闻文本的生产语境下，新闻记者、编辑作为传播主体与把关人向收受主体传播新闻信息，记者、编辑实际上是中介化的代理主体，其主体性的发挥受限，职业身份也使得记者、编辑的话语权较为狭窄。一般可以分为两种情况：一是记者获得通过当事体验或旁观目击获得一手资料，他们的新闻生产成为了自身即本位主体与新闻传媒机构内部高位主体（包括新闻资产所有者与媒体的经营管理者）的博弈，实际上高位主体之外还会受到新闻控制主体、新闻影响主体等政治、经济、意识形态方面的影响，一般来说本位主体会服从高位主体的媒体立场；二是记者掌握不了一手信息，记者可以通过复制、改写其他来源的信息或者通过采访信源主体获取信息，记者的新闻生产就成为了本体主体、信源主体与高位主体的互相牵制与博弈。专业媒体与非专业的主体都可以作为策展新闻直接性互动的传受主体与新闻看门人或策展人，专业化的新闻策展一般由职业新闻策展人负责突出重要信息、对相关信息进行序化与语境化，但对于来源信息文本不做主观性、中介化的编辑与改动，基本上属于较为理想的新闻自理化生产方式；非专业主体的主体性只能得到不同程度的体现。
文本内容方面，策展新闻具有三重融合性。第一重融合是指多种叙事元素的融合，包括文字、
、视频、音频、动画等，甚至还会加入H5、VR 等新型的可视化表达，几乎可算是一种全媒体化的呈现新闻内容的方式。这是一类混合多媒介（文字、图像、影像、言语等）的复合型文本，给受众带来媒介融合环境下的全觉体验，更贴近网络新闻文本的“六S新闻”（即视觉、听觉、触觉、味觉、嗅觉以及平衡觉）。第二重融合是指多重主体的融合，一方面策展新闻横向串联起策展新闻实践参与的各个主体，另一方面策展新闻通过转发、引用、附链接等方式纵向集合了多重来源的新闻内容，既有来自职业新闻主体的新闻报道又有来自脱媒主体与民众个体的相关新闻信息。专业新闻策展主体不仅需要做到专业化的筛选、新闻事实的核实以及可视化的呈现，还需要发挥主观能动性在策展过程中进行价值判断，使得整合后的策展新闻信息增值。收受主体之间、专业策展主体与收受主体之间互动产生的相关内容也属于策展内容的一部分，所有信息组成一个动态的、完整的、全面的策展新闻文本，实现意义的生产与再生产。第三重融合是多重文体的融合。新媒体语境下的新闻社会化生产使新闻生产走向液态化，不同主体对于新闻体裁的了解与把握不同，非专业主体的碎片化新闻叙事也催生了许多去职业化的未形成统一认识的“跨界”新闻文体，职业化新闻范式与传统新闻专业主义也难以为社会化的新闻实践提供解释与指导，传统消息、通讯、时论、述评、调查报告等加上互联网新闻语境下的新闻短讯、微博新闻、扫码新闻等新闻文体互渗，形成了新的新闻结构性竞合力量，新闻内容二维之事实与价值的重要性不断凸显。策展新闻通过将碎片化的多重文本进行有机式的整合、融合，零散性的文本组织在一起具有了一定的连贯性、逻辑性，有利于收受主体流畅地把握策展新闻的整体性的叙事。
文本语义方面，策展新闻的语义系统不再封闭自足，而是走向了开放式与动态化。策展新闻文本语义可以从两方面来阐释。一是传播主体的意义建构过程。约翰·费斯克曾经将新闻文本形容为一种意象的拼贴碎片，意象会唤起更多的意象，各类意象都会成为无原件的拷贝，这是从主体建构与制造新闻事实的视角来解释新闻文本生产。策展新闻意义的建构打破了职业新闻主体的垄断，作为过程的策展新闻处于不同主体价值取向与主观历史经验的碰撞与协同调整之中，不同主体异质的符号化过程使得策展新闻的意义内涵具有更丰富的层次性，事实维度与价值维度、呈现出的方面与被掩盖的方面、直接意指层面与间接意指层面等等都值得具体地分析。二是收受主体的意义解读过程。斯图亚特·霍尔在其著作《编码/解码》中提到了受众对于文本的解读不会局限于唯一的意义解读，受众的解读方式可以分为支配式、对抗式与协商式三种。策展新闻的多义化解读除了受众主观经验、知识结构、思维模式等不同的原因，还因为其文本意义建构的复杂性。策展新闻文本更趋近于巴尔特所谓的“可写的文本”，是一种生产性的、过程性、不确定的新闻文本，是一种可以不断修正重写的意指化实践。当然，从解释学出发来看策展新闻文本的语义系统，可以发现其意义的建构与解读始终离不开传受主体的“前理解”，多样化、动态化、历史性的“前理解”处于意义的交织互动之网中，最终实现视域的融合以推动意义的生成。
四、语境建构：策展新闻的全文本表意
新闻文本的媒介语境信息离不开文本之间、媒体机构之间相互作用、相互关联形成的生态环境。热拉尔·热奈特的“跨文本”、茱莉亚·克里斯蒂娃的“文本间性”以及玛丽·麦克林的文本两个序列等都指涉文本浸润的一定语境的互文本关系，具有合一性的叙事文本及其携带的附加因素一直是西方文论中关于文本边界、文本语境的探讨重点。赵毅衡将其更具体清晰地落实到符号文本的形态与表意阶段，提出了“伴随文本”与“全文本”的关键概念。文本携带的大量周边性、附加性、常常不被视作文本部分的因素是文本的伴随文本，伴随文本可显现可隐藏并伴随于文本的不同表意阶段，具体可以分为显在的副文本与型文本、处于文本生成中的同时文本与前文本、文本生成后的评论文本与链文本与先/后文本几大类。伴随文本联系着文本与文本外的广阔语境，大部分伴随文本也积极参与着文本的表意。文本与伴随文本的分合距离与边界区分多在于阐释社群，而阐释社群的判断多依赖于体裁惯例与文化解释规约。将文本的视野放宽至所有体裁、所有媒介，会发现许多体裁尤其是跨界类、杂交类体裁的文本与部分伴随文本很难被区分开来，更多的是两者整合到一起形成紧密的结合体，这就可以引入“全文本”的概念来解释这种情况（狭义的核心文本因表意吸纳难以摆脱的伴随文本而成的文本集合）。全文本的这种合一性也受文本体裁、文本性质制约，诞生于社交媒体语境与后新闻业时代的策展新闻文本是一种特殊的全文本，混合了多种媒介形成联合式文本表意。
策展新闻的全文本表意路径源于其体裁相对较高的文本整合力。策展新闻作为“整体合一”的有机协同的文本，在受众看来其文本的自携元语言本就带有多文本被策展化的叙事效果，策展新闻吸纳着多文本跨界混合的信息养分，多种叙事元素、多重文体、多种时间向度媒介被整合至策展新闻文本中，受众在意义构筑中必将其文本与伴随文本看作不可分割、无缝融合的整体，文本与伴随文本信息价值相当，合一化的策展新闻全文本控制其叙事意义的建构与阐释。以《卫报》（美国版）实时更新的非事件类专业策展直播博客Live Blog“Coronavirus Live News”为例：副文本为实时策展的标题、信息提要、策展人姓名、策展最后更新时间、倒序时间轴等等；型文本为策展新闻的专业新闻策展格式Live Blog；前文本为《卫报》固定的Live Blog栏目之前的其他媒体制作的或平台媒体的新冠病毒类的连续报道、实时新闻、话题策展等等；评论文本为Live Blog开始生成后的、在其不断生成过程中的文本被受众转发至Facebook与Twitter并评论的情况，会对平台媒体上的其他受众造成一定的影响，平台流量扩大了《卫报》Live Blog的影响力；链文本为Live Blog包含的下划线部分的附链接式引用文本、网页最下端的延伸类新冠病毒相关信息等等；先/后文本为《卫报》Live Blog先后的姊妹篇文本。“Coronavirus Live News”的Live Blog几乎每日一更，围绕此非事件类主题而形成不同的每日焦点新闻标题，然后在每日的Live Blog文本内部再进行实时更新（几分钟到几小时不定时更新）。2021年8月23日的文本“执行胡志明市封锁的士兵；英国报告了31914例新病例”可以作为8月24日文本“英国报告了30838例新感染”的先文本，8月25日文本“据报道，拜登对Covid起源的审查没有定论”是24日文本的后文本。再以非事件类的Twitter社交新闻策展“#taliban”为例：副文本为策展主体账号名称、文本发布时间标注、策展文本之间分割线等等；型文本为主题标签“#”标识下的社交集体策展；前文本为该集体策展形成之前的来源于不同主体的关于塔利班的实时新闻信息，给此协作式集体策展造成一定的信息语境压力，需要一定的策展社群来系统实时搜集整合塔利班相关新闻；评论文本为策展生成后、在其生成中不断卷入的受众评论，会影响后来受众的信息解读与文本阐释；链文本为策展文本中的附链接式引用、主体延伸转发的源文本等等，不断地为策展补充叙事者及更多维的信息，策展中包含的与“#taliban”相关联的主题标签也是一种打开信息多选择的链文本，例如“#Afghanistan”“#Kamair”“#PANJSHIR”等等；先/后文本则一般是与“#taliban”集体策展同类的、先后联系紧密、甚至形成框架斗争的策展社区，比如“#Taliban Terror”“#TALIBAN”等等。
策展新闻作为迭代化的对话新闻，其动态生成的过程化特质使得受众接受的文本多处于非自足、不完整、不确定的状态，因此其全文本边界更加松动模糊且向着多元主体大大地敞开，全文本边界的裁定权更多地转移到非权威新闻职业主体的异质化的其他主体手中。策展新闻文本可以说是一种多元主体共同参与叙事而形成的全文本，在策展新闻全文本中，伴随文本被完全整合吸收用于合一化叙事文本表意，其中伴随着策展新闻最明显、最难以分割的文本当属解释性的链文本、评论文本与框架性的副文本，因为这三种文本离不开策展新闻的多元对话主体。策展新闻的全文本表意使得受众在文本接受与阐释时处于立体多面的特殊媒介语境中，是一类融合共时性与历时性的新闻文本群与符号场，受众通过文本内外语境的“全读”能够从整体上把握策展新闻主题的意义向度。
五、价值深掘：策展新闻符号叙事研究的理论意义
策展新闻作为一类多媒介复合新闻叙事文体，其符号叙事分析对于新闻叙事研究、符号叙事学有着学理化的建设意义。策展新闻叙事对于新闻叙事研究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传统新闻叙事研究主要以两条学术路径为主：一是借鉴经典/后经典叙事学理论资源，尤其倚重结构主义叙事学来建立理论框架与划分叙事阐释小类，模式化、体系化的同时也较为呆板，而且将长于文艺研究的叙事学理论移植于新闻叙事研究，没有考虑新闻文本的特殊性，容易出现理论与新闻传播实践脱节的问题，难以对新闻学的核心问题进行回应，尤其对于新语境下的新型新闻文本更加不具有指导意义；二是借鉴符号学资源探究新闻叙事规律，将新闻看作社会现象、文化符号系统或符号文本，更多地聚焦于新闻话语、新闻观念、新闻主观建构等层面审视新闻符号文本，核心论点在于内涵神话分析、意识形态揭示等等，但借鉴外延较为宽泛的符号学框架容易使新闻叙事研究脱离新闻业务与具体新闻传播实践，对于新闻客体（新闻事实、新闻报道）与新闻主体探究的缺乏会无益于新闻报道采编流程。
策展新闻的符号叙事研究作为新闻叙事创新研究与新媒体新闻叙事应用研究，给新闻叙事学带来了两层新意。首先是理论视域与工具方式层面的“新”，即符号叙事学的引入。采用符号叙事学理论视域研究当前融媒体新闻叙事具有一定的优势，覆盖所有叙事体裁、倚靠符号学资源、超越经典/后经典叙事学的符号叙事学更适用于阐释主客体形态变革的新型多媒介复合型新闻文本，具有时态包容性的符号叙事学是当前叙事学流派中探究动态迭代新媒体新闻文本的理想理论工具，对于研究对象的叙事阐释可以不局限于传统模板化的分析框架。而且符号叙事学较单纯符号学理论更能回到叙事化的新闻文本层面，守住新闻叙事艺术的本质内涵与人文底蕴，重点探讨新闻事实、新闻语言、新闻交流、新闻语境、新闻主体、新闻流程等新闻理论实践核心问题，立足新闻性，从形态/生态/客体触及新型新闻文本的本体。其次是研究对象层面的“新”。对于新闻叙事研究而言，策展新闻对象的选择具有实用性、重要性与时新性，既丰富了新闻叙事体系下的融合新闻叙事研究，对于多媒介复合动态文本顺利实现表意有着重要意义，使其明确怎样更好更适宜地讲好新闻“故事”，以及怎样促进主体交流以共享信息、共建意义与凝聚共识，又能配合中国新闻叙事发展的战略需求，国家层面的全媒体话语体系构建、“四全媒体”发展以及“新型主流媒体”建设等新近媒体策略也需要落实在新闻文本叙事与话语研究层面。未来新闻叙事研究可以从两方面突破：继续融合多学科的跨界交叉性发展，可以借鉴心理学、社会学等学科资源以拓展丰富新媒体新闻叙事研究；立足新闻文本概念，新闻文体、新闻叙事的变化，可以从主体层面与客体形态（共时性的媒介/文体融合与历时性的迭代特征）层面把握，新闻叙事研究需要转向关系化、动态化与融合性的文本分析。
策展新闻叙事对于符号叙事学研究也具有一定的学理价值。最具体裁包容性与时态包容性的符号叙事学是研究动态复杂策展新闻文本的适切性理论视域，对于符号叙事体系构建而言，策展新闻叙事主要拓展了符号叙事学的应用场域，说明符号叙事学处理当前复合多媒介的融合新闻文本具有一定的理论效力与阐释力。策展新闻符号叙事研究也给现有符号叙事学研究带来了系列理论挑战，符号叙事学也一直在进行修正以建立普适性的学理化模式，它需要立足新叙事话语、新叙事现象与新型叙事文本特征形成体系化构建思路。首先，符号叙事学需要立足新媒体文本的核心特征建立全媒体时代的符号叙事学，打破严格的类型化叙事体裁分析。符号叙事学的理论贡献之一在于分条理类型化全域文本体裁（按照本体地位与媒介-时间向度分类）并提炼各类体裁的叙事规律，这对于经典/后经典叙事学的局限于某一体裁的应用叙事分析是一大进步，在此基础上各类领域叙事文本、新旧媒介叙事文本、动态静态文本等都能被整合进符号叙事学理论体系中。但是媒介环境的变化使得更多的复杂媒介现象出现，类似策展新闻的多媒介文本、衍生 IP 式的跨媒介文本等“超级叙事文本”变化多端，这些新型文本难以进行归类叙事研究。本文尝试用符号叙事学研究混合多媒介/文体/主体的策展新闻文本，也发现局限于门类的符号叙事学可能会存在着一些不足，例如对于涉及不同媒介/时间向度的文本，怎样去判断其语气意向性。而且因文类混杂，越来越多的虚实杂交文本出现，符号叙事层面的一度区隔与二度区隔共存于同一文本，扰乱了叙事体裁本体纪实型/虚构型的重要划分。新传播语境下多媒介/多文体/多主体/虚实结合的新型混杂式文本层出不穷，符号叙事学除了丧失对其进行类型划分的意义，也难以对其进行叙事能力的探析。混杂元素会形成叙事合力还是干扰顺利表意，怎么判断定调媒介/文体/主体，各元素的主次划分以及具有怎样的冲突与张力等等，都还需要发展中的符号叙事学的审视。其次，符号叙事学相关理论对于动态迭代文本分析还需要进行调整。符号叙事学能够分析过去现在、现在以及类现在时间向度叙事文本，这相对于局限于过去时的部分西方叙事理论已经有了很大的理论进展，可以对动态进行中的过程性文本体裁比如直播、戏剧、游戏等进行学理化探究。但是涉及动态文本相关理论例如衍义、情节否定性推进动力、二次叙述、可能世界等还不算多，而诞生于互联网语境的新媒体文本多具有迭代动态特征，符号叙事学后续的相关动态性叙事理论研究还有一定的发展潜力。
六、结语
策展新闻是一类纪实型叙事文本，也是一类混合多媒介的双轴共现式文本，其整体叙事效果的呈现是（类）演示化的。本文主要阐述了策展新闻的文本体裁属性、符号特征与全文本表意，以及策展新闻的符号叙事研究对于新闻叙事研究与符号叙事体系的理论价值。由于篇幅关系，还有许多问题尚待探究，例如策展新闻定义话语的符号叙事学路径；策展新闻的文本故事、文本话语以及文本接受方面的新特征，及其与传统新闻文本的差异；策展新闻文本经历了怎样的叙事演化过程等。作为动态复杂的开放式符号表意文本，策展新闻在符号叙事的维度进一步证明了叙事之于人类生活的普遍性与重要性，策展新闻通过主体的新闻叙事参与使我们意识到自我与新闻叙事的强关联性，人们可以通过参与新闻叙事了解事实、认知世界以及进一步确认自我的存在，人人都生活于新闻叙事之中，发挥主体性参与新闻策展并共享叙事化文本能够使人们更加明确自我与实在世界的关系。最后，我们还需要深思，面对越来越多的多媒介复合新闻文本，新闻叙事已经走向了全觉化、主体间性、全样态化的融合新闻叙事。新闻文体研究处于一种悖论式的境地：一方面声称要发掘新闻自律性与坚守新闻本质，一方面又不可避免地与其他体裁嫁接缝合。策展新闻作为一类新型融合新闻文体，到底是拓展了新闻本体还是破坏了新闻本体的纯粹性与自律性？新闻最独特最重要的本体性规定是怎样的？新闻有没有一成不变的确定性本体？泛化的新闻生态依旧难以解答新闻文体的边界究竟在哪里，本文认为还是应该回到核心的新闻真实性与新闻规律的层面去探讨新闻文体的可能性限度问题。
作者：蒋晓丽，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教授，四川成都610065；夏晓非，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博士研究生，四川成都610065
原文刊载于《新闻界》杂志2022年第9期，参考文献详见原文
转自：“再建巴别塔”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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