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一直在南方念书,期间并不曾回过家乡。在我的印象里,他是一个矮矮的,胖胖的,让人讨厌不起来的人。并没有母亲说的那样不堪:滥赌,嗜酒,对不起我伯母……那是我第一次见他。是即将迎接新年的日子,他来给我家送些自家卤的酱猪蹄和些猪大肠,带着自己刚刚学会蹒跚学步的小孙女。眼中只溢着儿孙满堂的喜悦……他是老了!大人们都这样说。我当时也是这样想的。他过来摸摸我的头,说:“你都长这么大了。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在家念书吧!”我点点头,躲在妈妈的后面偷偷看他。
其实,我和他一点也不亲。这是真的。在我上初中以前,我甚至都不知道我有这么一位亲人。
他是我父亲的亲大哥----我的亲大伯。
我困难地睁开眼,又做梦了。自从知道了大伯的病之后,总是重复的三年前的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他患的是肝癌晚期,医生说回家多给他弄点好吃的,在他能吃的下的时候。直接给这个家庭判了死刑。
妈让我打电话去问候,我其实很抗拒。我其实很不善言辞,并且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拨了并不熟悉的电话号码,和大伯的儿子例行公事的聊了几句。他就把电话递给了大伯。“喂,”电话里响起的是嘶哑虚弱的声音。“大伯,是我。”“我难受,你能回来看看我吗?”并伴随着一连串的咳嗽声。我不知道那一瞬间眼泪怎么就抑制不住。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肯定,但是我就是知道。我知道他舍不得。舍不得会甜甜喊他爷爷的小孙子,舍不得他那因过度操劳满头华发的妻子,甚至舍不得我还未能赶回去。是啊,他今年才五十多岁。
大伯说:“我年轻的时候很荒诞,总是只顾着自己,伤害了许多人。你伯母最头疼的事情就是看到我,因为她害怕我管她要钱。孩子们甚至都不认我是他们的父亲。我总是让她流泪。可是我现在不这样了,我喜欢带着孙子孙女到处溜溜,我喜欢晚饭的时候吃他们的饭底。和你伯母聊聊天。现在的我是不是很胆小呀!害怕死,每天一闭眼,就害怕再也睁不开眼睛了。”这一段话,大伯说了很长一段时间,断断续续的,我一直很有耐心的听他说着。伯母说,今晚他心情很好,已经很久没说这么多话了,还要我多打电话给他,说大伯一直都很喜欢他这个文文静静的侄女。
我不知道大伯还能坚持几天,一个月,或又是一个星期。我仿佛听到时钟滴滴答答走着的声音,又好象是人的心脏咚咚跳动的声音。
在这寂静的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