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树下，又是一年芬香，重回秋季，往年建立的似曾相识，像这棵木樨树般一如既往，长久不息。
我静静地望着眼前的点点黄亮，它们被嫩绿衬地格外鲜明，娇小的花骨朵像是有着铮铮铁骨，一个个露出全部傲姿，不知疲惫地倾吐芬芳，侵染了整个村部。八月到了，它终于又开花了，可是树下该伫立的人儿，去哪了呢?
日光下澈，在疏条交映间撒下数万颗明亮的光斑，撒在灰黄的泥土上，恍惚间，我可算见着她。她还是佝偻着背部，苍老的背影费力地挪动，为嫩小的枝芽固劳疆土，细致的模样让我久久呆立，等到父亲叫我吃食，我才恍若初醒，发觉这是幻影。清风停留住时光，留下一片清爽，我慌忙莞尔一笑：泪花啊，你可是又侵占了我的眼眸……
“奶奶，你看什么咧？”我趴在她厚重的脊背上，随着她的目光寻向高处。秋夜里晴朗无云的夜空泛有寒意，穿着厚重衣服的我仍旧瑟瑟发抖，但她身上却单薄着，趴在奶奶的后背，感受暖流透过血脉袭入骨髓，直抵心脏最深处，有一种安心细细萦绕。我记得奶奶的话语是温柔萦绕的，“看星星啊，天上的星星啊，都是咱们至亲的人，他们在天上保佑我们呢，保佑奶奶的乖孙女考个好大学，保佑庄家有个好收成，保佑全天下的父母孩子平平安安。”我那时幼小，听不懂奶奶深奥的话语，恰巧闻着一阵花香，便急忙打断了她。“什么花啊，好香啊!”她听我这么说，脚步渐渐迟缓，伴有银白的头颅微微抬起，似在摸索花的方位。“是桂花，这个季节，也就只有这种花能比过瓜果飘香了。”我又贪婪地使劲嗅着，沁人心脾的香气，窜入五脏六腑，甜滋滋的。直到奶奶嘴里传来低笑，我才发觉，立马羞愧起来：“这桂花啊，虽然开不了几天，明年也还是会重新来过得……”
忘记她说过什么了，只知道自那以后，奶奶的院子里多了棵幼苗，我每天都孤疑地看着奶奶悉心培养幼苗，头一次见她打理植物，止不住内心的好奇，可她就是不肯回答我有关植物的任何问题。直到几年后的秋天，花开后传来阵阵香气扑鼻，我才知道那是桂树。兴奋了整个旺季，一直期待桂树的每个秋天。奶奶每日都在桂花下忙碌着，即使花朵未开几朵。她时常站在桂树下迎接我放学，替我摘下一朵朵嫩黄。奶奶的身上一直持有桂花的香气，那是我最爱的香气。
这些美好，在那天突然隔断了。
我清楚地记得那是午后的烈阳高照，燥热的空气催得蝉声阵阵，桂花枝叶也蔫了大半，正耷拉着脑袋叹息。课业步入初中，需得每周日下午返校，那日我像往常一般随同父亲一起踏入奶奶家的院子，寻了整个院子，都未曾瞧见她。父亲推开禁闭的大门，屋子里立刻传来轻微的咳嗽声。“奶奶!”我叫了一声，她听见声音，连忙笑着答应。我这才注意，奶奶的脸色蜡黄，像戈壁滩嘈杂干涸的土质，她的眼睛触及我的身影，犹如星辰跌入大海，溅起层层涟漪，却还是透着灰暗的沉寂。“又要上学了?这才回来多久!”她坐在床缘未动，眼神却一直盯着我，“去吧，等下周桂树开了，奶奶也就能见到你喽!”她嘴角的笑容何时有过僵硬，今天，却是有了。见我未动丝毫，她又催了催我，直至我最后回眸看她，奶奶依旧是笑着的。
父亲来接我回家，他的脸上挂着不自然，我念着桂树开花了，急切探望奶奶，父亲却气愤起来，不许我打扰奶奶，夜深人静时，我闻到桂花香气，心中越发思念，便悄悄出了家门。
快了，快到了
我心里这样念叨着，仿佛真的能飞过去般，脚下的步伐越快，心中却越发惊慌起来，尤其是距奶奶的小院还有三两米的进程时，远远瞧见门上的黄色，脚下再也迈不动，像是被钉子嵌入了地内。
奶奶走了，就在桂树开花的前一天。父亲说，她一直盼着我回来，她想再等我一次，可是她终究没熬到，她在桂树的繁花相送下，淡然离开。那年的秋日，金黄胜过了嫰绿，所有的花都开了，所有的花都没有辜负奶奶倾心灌注的韶华……
充盈的花香在鼻尖打着转，清风拂过花儿，带走芳香时，吹下一两点金黄，落在我的发丝，有奶奶的温度，是奶奶的不负韶华……